宇文神舉說話的當口,劉奇已是悄然走到了他哥哥身側,並且附在劉勇的耳朵旁邊低聲嘀咕了幾句。
聽到了宇文神舉的話之後,那人箕踞而坐,也不還禮,單手舉起酒杯遙向宇文神舉敬道:“大勝而回實不敢說,不過,我獨孤盛此行江南不僅攻城略地,更是令陳人聞風喪膽,若非大塚宰招我還朝,隻怕此時已在建康城飲酒歡笑了。”
宇文神舉啞然失笑,心道:好個不知廉恥的家夥,臉皮竟是如此之厚,誰不知道你在楊葉洲被侯瑱殺得大敗,如今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吹起牛來,真讓人瞧你不起。
他絲毫不介意獨孤盛的狂態,擺了擺手,歎道:“舉國上下誰不知獨孤將軍運籌帷幄,決勝於千裏之外,能夠取得如此驕人的戰果自是在情理之中。”
獨孤盛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哈哈”大笑後,一邊冷哼一聲,一邊說道:“別以為我不知宇文將軍的話是外褒內貶,哼!不過勝亦如何,敗又怎樣,對於我獨孤盛來言,全然沒有分別,等我回到了長安,還不是一樣的加官晉爵。宇文將軍倒是平定了蠻左之亂,可那又能怎麽樣呢,能夠保得住原先的爵位我看就不錯了。”
宇文神舉鄙視的瞧了一眼獨孤盛,淡淡的說道:“古往今來,靠著裙帶關係青雲直上者大有人在,宇文神舉雖是羨慕,可一想及自己乃是須眉男兒,那種事卻怎也做不來的。”
緊接著他朝獨孤盛意味深長的笑了一笑,弄狎道:“我這裏可沒有絲毫影射獨孤將軍的意思,誰不知道獨孤將軍能征慣戰,戰績彪炳,能夠有今天,哪裏還會靠什麽裙帶關係啊!”
獨孤盛臉色倏地一變,目露凶光逼視著宇文神舉,好半天也不說一句話,驛舍內的氣氛頓時變得緊張了起來。
劉勇見到氣氛森然,身為主人的他眼珠轉了轉,連忙打圓場,含笑走到獨孤盛和宇文神舉之間,說道:“兩位將軍都是對我大周頗具功勳之人,今日能夠來到淅陽郡,實在是我劉勇之幸。”
接著他話鋒一轉,故意輕“咦”了一下,不解地問道:“王將軍怎的沒同宇文將軍一起到來?”
宇文神舉歎道:“王將軍心係手下的那些兒郎們,想要將他們安頓好了再來和劉將軍敘舊。”
劉勇輕描淡寫的“哦”了一聲,把住宇文神舉的胳膊,來到了麵向北麵的幾案後,示意宇文神舉和他一起坐下。
宇文神舉猶豫了一下,最終拗不過劉勇的牽拉,跪坐在了地上,不過,宇文神舉心中十分不快,暗道:這不是分明將我壓下一頭嗎?
好在宇文神舉也是見慣場麵的人,心裏雖是憤懣,臉上卻是不露聲色,伸手指了指劉寄北等人,先是挨個介紹了一番,而後盯著劉勇說道:“這些人同樣的又饑又渴,有勞劉將軍好生安頓。”
劉勇先是瞧了一眼楊素,開口笑道:“令尊大人龍精虎猛,向以敢爭天下先馳名大周,今日一見楊小兄,方知虎父無犬子。另外楊小兄豐神俊朗,一看便知將來定非池中之物啊!”
他招手點喚楊素,指了指身邊的位子,笑道:“快來這邊坐,你我叔侄痛飲上幾杯。”
楊素正色道:“既然劉將軍稱我一聲侄兒,那便請劉叔叔海涵。因為若應了劉叔叔的召喚,隻怕楊素便要擔上尊卑不分,踐踏了禮儀的罪名了,所以楊素實不敢從命。”
劉勇似乎料不到楊素會這般說話,禁不住尷尬的輕笑了幾聲,自嘲道:“楊賢侄說得有道理,自古以來‘父子不同桌,叔侄不對飲’,楊賢侄深諳其中三味,真是孺子可教啊!”
劉勇慨歎完之後,喚過了那幾名侍女,吩咐道:“還不快去準備幾案,沒看到多了些許客人嗎?”
侍女們垂首應諾而去,劉勇長身而起,回到了原先的幾案之後,舉起酒杯對著獨孤盛下首的那個人說道:“自從馬兄來到了這裏,一直鬱鬱寡歡,殊不知自古人生應及時行樂,當年曹操便是深得其中滋味,要不然怎會寫出‘對酒當歌’的妙語,來,我敬馬兄一杯!”
獨孤盛下首的那個人木訥的看了一眼劉勇,隨後彈了彈破爛儒袍上的灰塵,接著拿起幾案上的酒杯,輕輕地抿了一口酒,放下酒杯後,淡淡的說道:“你若如此理解‘對酒當歌人生幾何’,那便是大錯了。”
他絲毫沒有注意到劉勇滿臉的尷尬,自顧自的接著說道:“曹操對人生短促深有感歎,他不是因流年已逝而貪生怕死。他所感歎的是大業未成,人將入木,既而產生一種緊迫感,正如他自己所說‘不戚年往,憂世不治’。所以他慨歎‘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由此可見,他並不想沉湎於酒色聲娛之間,而是為了執著於有限生命,珍惜有生之年,殫精竭慮地要幹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
他說到這裏,靜靜的盯著眼前的酒杯,語帶不屑地接道:“你與曹孟德之所想真不可以道裏計啊!”
獨孤盛眼見著劉勇舉杯的手停在了半空,滿是虯髯的大臉一青一紅,心知他實是惱怒的很,禁不住暗自苦笑,忖道:劉勇阿劉勇,你也真是的,惹誰不好偏去招惹他?這家夥木訥古怪,滿腦子的顛三倒四,而且時常的自以為是,有時甚至連我的帳都不買,更遑論是你了。嘿嘿,你如此一來,真是自討沒趣!
獨孤盛心裏雖作此想,但為了避免尷尬,還是解圍道:“自古以來傳下來的話都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哪裏能一概論之。馬五哥學識淵博,自有他的一番理解,我與劉將軍都是一介武人,心中所想的難免與馬五哥有些差異,這根本就算不得什麽。”
他話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看了看眾人,一揚酒杯,最終對著劉勇笑道:“今日中午你我吃酒尚是沒有盡興,到了晚間正可一並補上,誰也不許耍賴,咱們定要不醉不歸哦!”
劉勇趁機找到了台階,一口喝了杯中酒,伸手抹了抹嘴巴,笑道:“痛快,與獨孤將軍在一起才是真的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啊!”
伽羅對於這一對兒醉生夢死的活寶很是看不過眼去,她站在劉寄北身旁,不屑地小聲嘟囔著說道:“太可笑了,如此身居要職之人,竟然爭當酒鬼,可想而知,這周國的運數怕也不會太長了。”
劉寄北聽了之後,連忙用力幹咳了幾聲,心道:小丫頭是不知天高地厚,如此話語怎可隨便說出?
劉寄北的咳嗽聲頓時惹來其他人的注意,尤其是那個姓馬的儒生,他上下打量了劉寄北好一陣兒,最後將目光鎖定在了劉寄北肩頭露出小半截的‘王霸’刀柄上,眼神開始變得炙熱起來。
獨孤盛開口問道:“你叫劉寄北?聽說你使得一手還算過得去的刀法,如今酒意正酣,可否舞上幾手給大家助助酒興啊!”
還沒等劉寄北說話,宇文神舉臉色一變,已是不高興地說道:“遠來是客,客人尚是水米未打牙,便逼迫人家舞刀助興,天下間哪有這般道理啊?”
劉寄北淡然一笑,笑容像漣漪一樣在臉龐上逐漸的擴展開,看得所有人都為之怦然心動,即使是見慣劉寄北笑容的伽羅和楊素等人,也深深受到了震撼,伽羅更是心頭鹿撞,暗道:怎麽可能呢?如此一個簡單的笑容,直讓人心曠神怡,隻想與他好生親近。
她想著想著,全然忘記了其他人,一雙俏目怔怔的凝視著劉寄北。
那個姓馬的儒生眼神中閃露出驚異的神色,他是一個見多識廣的人,在他的記憶裏,天下間也許隻有一個人的笑容能與劉寄北媲美,但是那個人因為賭輸了一件事情,發誓有生之年絕對不讓任何人再見到笑容,並且為此還帶上了一個猙獰的青銅麵具,自那以後,他便以為這種可攝人心魄的笑容再也見不到了,孰料今日在淅陽郡竟又碰見了,如此一來禁不住升起一種荒謬怪異的感覺。
劉寄北覺察到周圍的人神色有異,便知機的收斂起笑容,對著獨孤盛淡然的說道:“劉寄北雖然是一介山野之人,但是平生不喜受到別人的頤指氣使,若是想要助興,我看將軍酒意正興,不妨可自行為之,也好使得我們這些人開開眼界。”
獨孤盛緊握了一下手中的酒杯,臉色陰晴不定的說道:“一介草民說話如此大膽,全無尊卑之分,若不是今日本將軍高興,定會給你些教訓!”
他話音未落,已見門簾一挑,一個人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
在場眾人俱都為此吃了一驚,大家本以為那人是受了獨孤盛的召喚才進來的,可是當眾人仔細一看時,這才瞧清來人滿身血汙,而且在他的手裏麵竟然還拿著一個血淋淋的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