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此處,便毫不猶豫的問道:“請恕草民無禮,可以問陛下一個問題嗎?”
宇文邕一笑,說道:“有何不可?朕本就想和你好好談一談,既然你有疑慮,盡可問朕。”
劉寄北站起身子,向著宇文邕施禮道:“陛下貴為天子,手下能人智士眾多,在如此緊要關頭,何不去問一問他們,為何征詢起草民這等蠢笨的人來?”
宇文邕凝視著劉寄北,歎道:“其實你直到現在也未能完全信任朕,不過,朕也不怪你,若是彼此位置顛倒,朕也會有你這樣的念頭。”
他調整了一下語氣,麵色變得有點陰冷,緩緩的說道:“既然話已經說到了這裏,朕就跟你實說了吧!在眼下這個波詭雲譎的關頭,除了於謹、何氏兄弟以及宇文孝伯等少數人之外,朕還真就找不出幾個可以信賴的臣子,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劉寄北絲毫沒有怯意,他平視著宇文邕說道:“那麽陛下憑什麽相信草民呢?”
宇文邕答道:“問得好!朕並不是魯莽之人,之所以肯見你,現在又想征詢你的意見,已是把你視做了心腹。”
“昨天夜裏,朕從外邊回來,便招來了何氏兄弟和胡喜,經過詢問,知道了這幾天朝中發生的事情,同時也看到了你送來的那封奏章,那時朕就想,這個劉寄北到底是個什麽人呢?他為什麽會這樣做呢?由此便對你產生了好奇。”
“今日一早兒,朕沒有上朝,雖是有些身體上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在朕心裏藏著幾件難以決斷的事情,於是便派了胡喜代替朕上朝周旋。”
“胡喜剛走,於謹便來見朕,他是朕最為信賴的臣子,不要看他平日裏不太管理政事,其實他的心裏一直對朝廷忠心耿耿,對朕也是極為嗬護。”
“於謹前幾日便隨朕去了一趟鳳棲原,這件事情你已經知道了,朕也就不多說了。他之所以這麽急匆匆的來見朕,其中有很大原因是跟你有關。”
“他一生戎馬,閱人無數,但能真正看得入眼的卻是沒有幾人,尤其是到了他現在的年紀,更是眼緣狹小,難得看得起誰。不過,自從昨夜你救了他,以及一番深談之後,他便對你極為看重,雖然你不是什麽翻雲覆雨的人物,也不是什麽驚天動地的英雄,但是他覺得你有一種樸實無華、返璞歸真的獨特氣質,就憑著這種獨特的氣質,他就認為你足可以擔當重任。”
“聽他說了你那麽多,朕便的好奇之心更勝,當由於謹口中知道你住在楊忠府裏的時候,朕便派了何泉前去尋你。”
宇文邕說到此處,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說道:“噢!對了,當朕對何泉說讓他前去尋你時,他還愣在了當場,不知道朕何以知道了你的住處,於是朕就把你和於謹之間的事情告訴給他,他聽了之後,一麵懊悔那晚對你的舉動,一麵誠懇的告知朕,說你的武功如何高強,刀法如何的了得。”
“何泉雖是個太監,為人卻極為自負,尤其是武功大成之後,能夠讓他如此佩服的人極為稀少,甚至於滿朝武將他也沒有幾個看上眼的,如今聽到他也對你也極為推崇,朕便更想見你了。”
劉寄北聽到這裏,禁不住有點慚愧,心道:那晚由宮裏出來,我對何氏兄弟還頗有成見,覺得他倆反複無常,陰險狡詐,十足的太監品行,如今聽他這麽一說,這位何泉倒不失一個心地實誠的主兒,我還真是看錯了人家。
宇文邕並不知道劉寄北在想些什麽,事實上他說意正濃,也沒在意這些,隻聽他不間斷的說道:“當你隨著何泉入了宮,進了溫室殿之後,朕冷眼相看,見你一副憨實的模樣,初時還真有點失落,不過,通過聽你的言談,以及進一步的審視你,漸漸地朕覺得你不尋常了,不但名副其實,甚至於超過了原先的期望,你知道為什麽嗎?”
劉寄北搖了搖頭,無奈的一笑,說道:“請恕草民愚昧,難以猜到其中的緊要。”
宇文邕凝視著劉寄北好一會兒,方才緩緩歎道:“你最大的魅力所在便是臉上的笑容,不管你是有意為之,還是無心使然,你的笑容都極為純淨,能夠讓人極為容易的產生信賴感,朕從來沒見過有誰的笑容能有你這般富於感染力。”
宇文邕的這幾句話倒說得劉寄北有點不好意思,劉寄北心道:我也不是倚門賣笑的主兒,你如此說我,真不知該怎樣聽取。
宇文邕看到劉寄北有點不自在,便誠懇地說道:“你不要有什麽其他的念頭,朕雖然年輕,但也知道一些道理,如果一個人沒有一塊純淨的心地,任他如何造作,也不會笑得如此無邪,讓人心神寧謐。”
劉寄北無語,因他從沒有正視過自己的笑容,也不曉得自己笑得是不是真像宇文邕所說的那樣魔力非凡,所以,他隻能保持緘默,權當自己沒有聽見。
宇文邕臉色有點發紅,可他渾然不知,繼續接著剛才的話題說道:“自古有雲:人心叵測,可是很多人都不知道,叵測的人即使是再掩飾自己的心思,可笑容總能透露出不尋常的信息,你可能以為朕在胡說八道,但是朕告訴你這話出之於相學奇士趙昭之口。”
劉寄北並不知道趙昭是誰,不過聽宇文邕的語氣,似乎對此人極為推崇,心知不是尋常人物,禁不住心道:這個趙昭的話確實有一些道理,一個人就算再會掩飾,如果笑容不是發自於內心,終究可有破綻可尋。
劉寄北忽然想起當年在嵩山的時候,蕭若幽曾和他在閑談之中,說起一件趣事。如果一個人的笑容是發自於內心,那麽左右半邊臉的笑容幾乎是一致的,但若是別有用心的笑容,右半邊的臉仍可以笑得和往常一樣,但是左半邊的臉呈現出的笑容一定會顯得很僵硬。當時劉寄北並不相信她所說的話,不過經曆多次的實驗,沒想到這件事情竟然是真的。
他想起了這件事,便點了點頭,說道:“通過對笑容的觀察,確實可以追尋到一個人心理變化的蛛絲馬跡。”
宇文邕歎道:“這幾天來,朕一直在想,對待宇文護該該采取怎樣的手段?”
劉寄北問道:“陛下心中可有了計較?”
宇文邕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自顧自的說道:“不要認為朕對宇文護的事情一無所知,其實他的一舉一動朕都心中有數,之所以保持的低調,隻是不想因此而斷送了大周基業。”
劉寄北歎道:“話雖如此,可是宇文護不臣之心昭然若揭,陛下若是一味仁慈,隻怕還是會養虎成患啊!”
宇文邕瞧著劉寄北說道:“聽你的口氣,似乎認定宇文護要反朕,難道你手裏已經有了確著的證據不成?”
劉寄北由懷裏掏出那一摞書函,走到龍案前,呈遞給宇文邕說道:“其實那封奏章是草民在宇文護那裏盜取的,除了奏章之外,還拿走了宇文護的一些書函,現在把這些書函交給陛下,等陛下看過了之後,就知道草民所言非虛。”
宇文邕伸手接過書函,並沒有當著劉寄北的麵打開,而是隨手放到了龍案上,並且說道:“其實這些書函看與不看,已然影響不到朕的決策了,不過朕還是要謝謝你,謝謝你為朕做了這麽多的事情。”
劉寄北回到了座位後,淡淡的說道:“能為陛下進一點心思,本就是分內的事情,陛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宇文邕咳嗽了幾聲,然後說道:“現在朕問你,有什麽事情需要朕來幫忙的嗎?”
劉寄北沉吟了一下,說道:“陛下此次去了鳳棲原,不知見沒見到宇文神舉和王軌?”
宇文邕點了點頭,說道:“不但見到了他倆,就連賀若敦朕也見過了。”
說完後他又奇道:“你為什麽忽然問起這事?”
劉寄北答道:“剛才草民已然說過,草民與宇文神舉和王軌兩位將軍有些淵源,並且也參與了對蠻左招安的事情。實不相瞞,如今蠻左中的‘白虎夷王’春巴菍正是草民的妻子,草民答應過她,一定要把隨著羽林軍前來長安的蠻左安置好,既然陛下問起草民有何需求,那麽草民就鬥膽懇請陛下滿足了春巴菍的心願吧!”
宇文邕一笑,說道:“其實,即使你不提此事,朕也會安置好那些蠻左的。不過既然你已然這麽說了,朕還是要答應你會更加妥善的處理這件事情的。”
劉寄北“撲通”跪倒,叩頭拜謝宇文邕。
宇文邕賜他平身之後,看著他落了座,淡淡的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朕既然成全了你,你是不是也該為朕辦一件事情?”
劉寄北心中一動,暗道:原來是在這裏等著我呢?看來天下間絕沒有平白得來的好處。
他看著宇文邕,說道:“在陛下說出想讓草民辦什麽事之前,可否回答草民兩個問題?”
宇文邕淡淡的說道:“你問吧,朕知無不言。”
劉寄北歎了一口氣,收回眼光,瞅著自己的靴子尖,緩緩的問道:“剛才陛下說過,那些書函看與不看,都影響不到陛下的決策,由此可知,陛下已是成竹在胸,那麽草民鬥膽問一問陛下,究竟想怎樣對付宇文護?以及怎樣化解鳳棲原上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