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站起身來,在龍案後麵踱來踱去,沉吟一番之後,回到龍座坐了下來,說道:“你問的這兩件事,其實是一個事情。”
劉寄北“哦”了一聲,向著宇文邕望去,見到他的目光已然變得十分沉毅,隻聽他接著說道:“當年太祖駕鶴西遊之際,正值帝國草創之期,百廢待興,群狼環視,若非堂兄宇文護及時的頂起大梁,哪還會有現在的大周?”
“雖說他對於朕的兩位兄長之死難脫其咎,現在又攪起一潭渾水,甚至於想代替朕的位置,但是,他終究功不可沒,朕也因此並不打算殺他。”
劉寄北點了點頭,說道:“既然如此,那麽陛下打算怎麽辦呢?”
宇文邕說道:“朕已經和於謹商量好了,打算啟用《金書鐵券》來壓製他。”
劉寄北長籲了一口氣,問道:“若是宇文護對《金書鐵券》也不顧忌呢?”
宇文邕歎道:“若他連太祖遺訓都不在乎,那朕也沒有辦法了,隻能是殺了他。”
劉寄北有些狐疑的問道:“陛下認為能否殺點掉他呢?”
宇文邕發出一陣咳嗽,好半天才止住,他麵色已然有些蒼白,不過目光仍然堅定異常,隻聽他說道:“其實朕一直在避免和他發生爭執,並不是因為怕他,而是擔心起了衝突之後動搖了大周的根基。”
“堂兄執掌朝政多年,羽翼已豐,若然真的和朕弄得勢不兩立,大周必然分裂,到那時豈不毀掉了太祖一生的心血,叫朕有何麵目去朝拜太祖的在天之靈?”
“朕最希望看到的結果,是堂兄能迷途知返,去除貪妄之心,一心一意的輔佐朕,若真如此,朕保他一世榮華,壽終正寢。否則,隻能放手一搏了,朕總不能重蹈兩位兄長的覆轍吧?”
“至於能否殺掉他,朕不想說,一則事情還沒有發展到那個程度,二則他絕對不會不顧及《金書鐵券》的,要不然他也不會千方百計想得到它了。”
劉寄北忽然問道:“於太傅手中真的有《金書鐵券》嗎?這究竟是一件什麽樣的聖物?”
宇文邕解釋道:“其實關於《金書鐵券》的事情,朕也是繼位之後才知道的,那是太祖在臨終前親手寫下的遺訓,一直由於謹保管。”
“保管《金書鐵券》的人有廢立皇帝的權力,換句話說,如果於謹想廢掉朕的皇位,隻需把《金書鐵券》拿了出來,當著滿朝文武的麵一宣讀就可做到。”
劉寄北吃了一驚,暗道:沒想到《金書鐵券》有這麽大的效力。
隨即他想起一個問題,說道:“如此看來,太祖是真的很信任於太傅啊!”
宇文邕知他話中之意,點了點頭說道:“確實如此,要不然也不會將這麽金貴的東西交給他保管。如果他心懷叵測的話,大可以胡作非為,幾乎沒人能治得了他。”
劉寄北忽然問道:“聽楊堅說宇文護明日便要派出大軍征剿鳳棲原,不知陛下將怎樣應對此事?”
宇文邕淡然一笑,說道:“退朝之後,胡喜已經將這件事情告訴給朕了,那時於太傅還沒有離開,朕和他商量了一下,覺得既不能駁斥了大塚宰的麵子,又不能縱容他胡為,最好的辦法就是私下裏和他交談一番,使他滅了這個荒誕的念頭。”
說到這裏,宇文邕語氣頓了一頓,原本柔和的目光一下子變得犀利起來,緊盯著劉寄北接著說道:“朕剛才說想讓你為朕去辦一件事情,你可知是什麽嗎?”
劉寄北搖了搖頭,歎道:“陛下靈思百動,草民難及萬一,怎會猜到陛下的心思?”
宇文邕心道:於太傅果然沒有說錯,這個劉寄北貌似忠厚,暗裏也是狡黠異常,奉承起人來神色不變,絲毫看不出有任何的造作之嫌。
宇文邕說道:“今夜你就在宮裏歇息,明日朕想帶著你去一趟含仁殿,到時你就明白朕的心思了。”
劉寄北心頭一動,暗道:含仁殿是叱奴太後的居處,他帶我去那裏幹什麽?
既然宇文邕不想說,劉寄北也不好沒完沒了的問下去,於是他想了一想之後,說道:“
草民身份卑微,怎可在宮裏歇息,倒不如先讓草民回去,明日再來覲見陛下,到時陛下如有差遣,草民定會全力以赴。”
宇文邕微微一笑,說道:“宮裏這麽大的地方,難道還會沒你歇息的去處,毋庸多言,聽朕的安排也就是了。”
劉寄北聽他語氣堅決,也就不再爭辯,不過心裏還是泛起了狐疑,暗道:他非要將我強行安置在宮裏,莫不是怕我出了宮之後,將他的話透露出去?
宇文邕看到劉寄北臉色有些異常,便說道:“你不要胡思亂想,朕之所以把你留在宮裏,完全是出於對明天事情的考慮,隻要天一亮,朕便會宣大塚宰入宮,到時你守護在朕的身旁,也好有個照料。”
劉寄北豁然道:“原來陛下是想讓草民做一名侍衛,不過,據草民所知陛下身邊高手如雲,為何舍近而求遠呢?”
宇文邕淡淡的說道:“如此緊要關頭,容不得半點閃失。朕身邊的確不乏絕頂高手,可是能讓朕相信的卻是沒有幾個,況且,大塚宰心細如發,朕身邊的高手他都了如指掌,若是他看到了朕忽然糾結了那些高手,定會心中起疑,也就不肯輕易地隨朕朝見叱奴太後,屆時橫生枝節,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劉寄北歎了一口氣,說道:“請恕草民多嘴,明日大塚宰入得宮來,陛下將意欲何為呢?”
宇文邕歎道:“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如他執迷不悟,朕便使出《金書鐵券》這個殺手鐧,若他仍舊一意孤行,便怪不得朕心狠手辣了。”
劉寄北忖道:他想讓我充當奇兵的角色,怪不得不肯放我出宮。
他想到這裏,也不知怎的,心裏竟然好一陣兒不舒服,隱隱覺得事情似乎並非這麽簡單,然而究竟是哪裏不對勁兒,一時間又無從知曉,不過他有一件事他十分清楚,那就是今夜無論如何都得呆在宮中了,心道:既來之則安之,一切隨機應變也就是了。
劉寄北定了定神,試探著問道:“於太傅已經將《金書鐵券》交給陛下了嗎?”
宇文邕點了點頭,剛想說話,卻是一陣兒咳嗽,他強忍著止住咳嗽之後,說道:“現在已是深夜,你便在這裏歇息,朕另有去處,就不陪你了。”
劉寄北見他臉色潮紅,知他風寒未愈,便站起身子,跪伏施禮道:“陛下龍體欠安,還是早點歇息吧!”
宇文邕似乎真有點把持不住,擺了擺手,本想說話,無奈又咳嗽了起來,隻好一隻手捂著嘴巴,另一隻手拿起龍案上的那一摞書函,朝著劉寄北點了點頭,然後便走了出去.。
劉寄北站起身子,回想起何泉的話,暗道:看來宇文邕的身體真是不太好,略染風寒便咳嗽成這樣子,若是害上了什麽大病,那還了得。
他在殿內走了幾圈,眼看著那張龍榻,心道:還是不要在那上麵睡了,要是被人家發現,保不齊落了個殺頭的罪名。
劉寄北熄了殿內的燭火,規規矩矩的回到原處坐下,靜攝心神,本想就此安歇,無奈心裏總覺得不安穩,好半天也不能進入到坐忘的境界中,索性站了起來,走到窗子前,剛想打開窗子透透氣,忽然間感受到一陣殺氣由窗欞間透了進來,禁不住心生警兆,暗道:難道是宇文邕想殺我?
這個念頭在他的頭腦中一閃而過,很快的他便否認了這個想法,心中忖道:如果宇文邕想殺我,隻怕早就殺了,何必要等到這時候,況且他也沒有殺我的理由啊!
他一邊想著,一邊悄悄躲到了龍案後麵的角落裏,估摸著一旦有人進了來,礙著龍案看不到自己,這才收攝心神,摒心靜氣,注意著外邊的動靜。
過不多時,就聽到殿外傳過來一陣幾不可聞的腳步聲,緊接著虛掩著的殿門悄然開啟,一條人影如同幽靈一般閃了殿來。
劉寄北目力奇佳,看清來人蒙著臉孔,心道:莫非是個刺客?他怎知我在溫室殿?
隨即,他又意識到自己的想法不對,除了宇文邕、何氏兄弟以及胡喜之外,沒人知道他來了皇宮,更甭說是要刺殺他了。
劉寄北想到這些,心頭泛起了寒意,暗道:難道刺客的目標是宇文邕?
蒙麵人顯然很有經驗,他進來之後,並沒有急於做事,而是俯下身子躲在了殿門旁,兩隻眼睛在暗夜裏瞪得多大,一邊傾聽著殿內的動靜,一邊讓眼睛逐步的適應著殿內的光線。
過了一會兒,蒙麵人見到殿內沒什麽異常,便由懷裏掏出短匕,躡手躡腳的朝著龍榻走去。
劉寄北打量了一下蒙麵人,看著身形似乎有幾分熟悉,再仔細地端詳之後,忽然想起來人是誰了,暗道:他怎會來到宮中?這家夥武功不弱,在於謹府裏竟然同劉玄石鬥了個半斤八兩,絕非平庸之輩。
劉寄北猜得沒錯,來人正是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