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廳堂裏,所有的人都刻意回避開了,冷清門庭,就隻剩下門口和門裏的兩個人。
段青茗忽然覺得身後有人正注視自己,眼神熾熱而且哀傷。象有許多的話還沒有說,可已經來不及出口。
段青茗的心狂跳了一下,她忽地轉身,然後,就看到了那個倚門而立的男子。
才沒有多久的時間未見,眼前的炎淩宇,已經整整瘦了一圈。
原本瀲灩的眸子,變得虛弱而且深沉,原本白玉一般的肌膚,蒼黃而又透著黑紫。此時的炎淩宇,並不象是真人,他更象是哈哈鏡裏倒映出來的淡淡的影子,被拉長了,拉瘦了,變形了,站在那裏,宛如廳外的槁木一般,整個人的身上,都透著一種頹敗的氣息。
炎淩宇望著段青茗,忽地微微一笑:“你來了。”
段青茗的心,忽然痛得無法呼吸。
看到炎淩宇掙紮著想要進屋,她連忙上前幾步,一手扶過炎淩宇,輕聲地嗔怪道:“你怎麽出來了?”
隻越過一個門檻兒,似乎已經耗盡了炎淩宇的全部力氣。他的半個身體都倚在段青茗的身上,待進了屋,坐在了他平日裏坐著的那張紅木圈椅上,炎淩宇微微地喘了口氣,這才輕輕的說道:“他們已經將你攔在了莊外,我若再不出來,你又會以為我擺架子,不理你了。”
段青茗心裏一酸,她連忙說道:“怎麽會呢……其實,我就是想來看看你。”
你看我的時候,沒有進屋,現在,我隻想來看看你。
說出炎淩宇的毒,想必是一件很殘忍的事吧?段青茗想了想,轉過了話題:“我看到許多人都被你擋在門外。”
炎淩宇微微地閉了閉眼睛,說道:“他們都是有所求,有所圖而來,你看我現在的樣子,還有力氣應付他們麽?”
朝廷之內的事情,原本就是錯綜複雜。人際關係,更是微妙。現在,炎淩宇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他哪裏還需要敷衍,哪裏還需要去應付呢?
段青茗微微地呆了一下,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她的每一句話,都想避開炎淩宇的現狀,可是,炎淩宇的每一個字眼,都在告訴段青茗,自己現在的情況。
看到段青茗沉默,炎淩宇忽然笑了一下:“我倒是沒有想到段譽會陪著你在莊外等……我想著,以他的性子,無論怎樣,都要先進了莊子,找個地方坐下來,再和別人理論吧。”
炎淩宇笑了,段青茗去笑不出來。她微微低下了頭,不說話。
炎淩宇微微頓了一下,又笑道:“我明白了,段譽他怕是故意的吧——他陪著你在門外等,過會兒,就有借口來找我的麻煩了。”
段青茗輕輕地“呸”了一口,說道:“你不要老對譽兒有偏見才是啊,更何況……誰稀罕找你的麻煩?”
炎淩宇微微笑了一下,卻不說話。
段青茗自然是不想找自己的麻煩的,可是,段譽嘛,就真的很難說了……
段青茗忽然低聲問道:“你現在覺得怎樣?”
炎淩宇臉上和的笑容忽然消失了,他撫了撫心口,淡淡地說道:“沒有怎樣,不就是這個樣子了!”
段青茗抿緊了唇,不說話。
原本,問候一個病人,是一件如此艱難的事情。她忽然想起段譽講給自己聽的一個笑話。那個笑話是說,一個聾子去問候一個心情不佳的病人,原本設想好的答案一個沒有派上用場,到了最後,不歡而散。
段青茗微微地苦笑了一下,她感覺到,現在的自己,就是那個聾子,原本設想好的問答,根本派不上用場,因為,炎淩宇根本就不會照著她想的方向去做。
更重要的是,段青茗根本就不知道炎淩宇在想什麽,所以,即便是勸,也無能為力。
無端地,段青茗的心裏有些難過,她垂下頭,低聲說道:“其實,你也不需要太擔心了,無論怎樣,你都會好起來的。”
炎淩宇微微地彎了彎唇,不說話。
其實,他並不擔心自己是還會好起來,他所擔心的是,自己若真的不好了,那個想要害自己的人,豈不是如願了麽?
段青茗不說話,炎淩宇也似乎沒有什麽話說了,兩個人靜靜地坐在對麵,一時相對無言。
有下人奉茶上來,遞到段青茗的手裏,段青茗接過,放在一邊,卻替炎淩宇接過茶盞,打開,微微吹涼。
炎淩宇和段青茗挨得很近,他幾乎可以聞到段青茗身上淡淡的香氣,以及她輕淺的呼吸。原來,如此靜謐的氛圍,炎淩宇是不想破壞的,可是,當段青茗將茶盞遞到他手裏的時候,炎淩宇還是忍不住地說道:“他們不許我喝這個……”
段青茗的手,輕輕地放了回去。
是的,炎淩宇身上所中的毒,是不可以和茶水沾邊的,可惜的是段青茗居然忘記了。
看到段青茗訥訥的表情,炎淩宇淡淡地說道:“我現在已經很少吃東西了……除了喝藥之外。”
段青茗的眸光微微地黯了一下——是的,這毀天滅地最霸道的地方就是在於毀壞人體所有的一切。可以說,在中毒之後,無論什麽食物進入了炎淩宇的體內,都會在他體內劇毒的影響之下,再次變成劇毒,那劇毒的毒性甚至更甚於原始的毒藥。而且,那些毒藥,隻要一進入他的體內,就腐蝕他的五髒六腑,給他的身體造成更大的傷害。所以,炎淩宇在一被發現中毒之後,就開始停止進食了,可以說,除了藥之外,炎淩宇已經連水都不能再喝了。
有了這個認知,段青茗的心再一次顫抖了一下——沒有人知道,這毀天滅地的毒藥究竟是哪個喪心病狂的人創造出來的。關於這種毒的傳說,是一個心胸狹窄的丈夫,在發現妻子出軌之後,用來對付他曾經深愛過的妻子的。
這種毒的可怕之處,並不在於他的毒性有多麽的猛烈,也不在於他會對身體造成什麽樣的傷害,他的最可怕之處,就在於這種毒藥對於身體的傷害以及那種令人活生生地餓死的可怕。
沒有人能忍受自己被生生的餓死。可是,你一旦中了這種毒的話,不是被活生生的餓死,就是被食物演化而來的劇毒生生地毒死。
炎淩宇不喝茶,段青茗也沒有再動手邊的茶盞。她望著炎淩宇,低聲說道:“你現在覺得身體怎樣?”
炎淩宇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樣子,搖頭,說道:“我現在看到碗筷,都想一口咬下去。”
段青茗“撲哧”一聲笑出聲來——這炎淩宇顯然是餓得狠了,看到什麽能吃的,不能吃的,都想一口吞下去?
炎淩宇喃喃道:“相信每一個中了這種毒的人,都會有這樣的感覺吧……”
段青茗忽然沉默了。
炎淩宇望著段青茗緊蹙的眉頭,忽然笑了起來。他說道:“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關於這種毒的傳說?”
段青茗點了點頭,說道:“聽過的。”
炎淩宇緩緩地說道:“據說,這種毒是百年前的一個用毒的天才呂寧用來對付他最摯愛的妻子……”
隻是說了這幾句話,似乎用盡了炎淩宇所有的力氣。他向後靠了靠,微微地喘息起來。
段青茗微微歎了口氣,順著炎淩宇將下麵的故事講了下去:“是的……據說這個呂寧,天性偏激,個性偏執。可又偏偏是個研製毒藥的天才,他的一生裏,不知道研製了多少人們聽所未聞的毒藥。這些毒藥,害過許多人,可是同樣的,也救過不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