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的章軍、山東和遼東的清軍,都將麵臨日軍的瘋狂進攻。
而隻有在朝鮮的章軍,能夠與日軍一搏。至於山東和遼東,日軍必將勢如破竹,清軍的崩潰在所難免。
一旦清軍在山東和遼東崩潰,大清國的局麵難以收拾,就算章軍能夠守住臨津江,也將限於孤軍奮戰中。
一旦日軍攻陷了山海關,占領全部遼寧,就可以騰出手來,進軍鴨綠江!
到那個時候,日軍可以從南北兩個方向,向盤踞在朝鮮北部的章軍發起全麵進攻。
章軍必然陷入腹背受敵的危險境地,最終,逃不掉全軍覆沒的悲慘結局。
要守住朝鮮,就要守住遼東,要守住遼東,就要守住山東!
很多人看不到這個邏輯關係。
周憲章看到了,但是,日軍傾全國之力,在朝鮮、遼東、山東同時發起進攻,章軍自顧不暇,哪裏顧得到山東!
然而,日軍的全麵進攻,看似天衣無縫,其實,並不是毫無破綻!
這個破綻很小,而且,隱匿在日軍強大的攻擊力之中,很難被人覺察到,甚至,就連日本人自己也沒有覺察到。
這個破綻就是旅順!
旅順這座號稱東方直布羅陀的要塞,是日本全麵進攻大清國的基地。
從大清國到日本本土,旅順的距離最近。而且,旅順具備日軍發起全麵進攻所需要的所有地理和物質基礎,這裏有軍港碼頭、可以停靠大型艦船,有艦船補給維修的船塢,可以為戰艦提供維護保養,一旦戰艦受損,可以迅速威脅恢複戰力;這裏有軍營糧倉,可以集結數萬人的大軍;這裏還有兵工廠和水雷營,可以為隨時為作戰部隊提供所需的軍械。
旅順可以為日軍提供在大清國本土作戰所需的一切條件。如果沒有旅順,日軍從朝鮮或者日本本土,根本不可能直接向大清國展開大規模進攻。
日軍向大清國撒開了一張大網,而旅順就是這張網的網眼!
奪回旅順,就是撕破了網眼!日軍在山東、遼東和朝鮮的進攻,就會土崩瓦解!
然而,要想奪回旅順,卻是千難萬難,甚至是天方夜譚。
大清國建造的旅順要塞,的確是一個東方奇跡。這座要塞的防禦體係近乎完美。當然,反過來說,大清國丟掉了旅順,這也是一個奇跡。
日本人占據了旅順要塞,絕不會像大清國軍隊那樣,輕而易舉地丟掉旅順。
何況,日本對遼東半島的防禦,已經擴大到了金州以北,直到海城。
在遼東廣闊的地域上,清軍要想接近旅順都難,哪裏還談得上奪回旅順。
所以,不管是日軍還是清軍,都不認為旅順是日軍的一個破綻。
隻有周憲章看到了這個破綻!
或者說,周憲章看到的不是破綻,而是一個概率極低的機會,章軍攻取旅順的可能性,隻是存在於理論中。
然而,他別無選擇。
要麽在朝鮮等死,要麽奮力一搏!
就算死在旅順城下,也比在朝鮮等死強!
現在,張之洞送來了武器裝備,在大清國,看見這個機會的,不僅隻有周憲章一人!
周憲章有了信心。
有了漢陽兵工廠的武器,這支兩千人的章軍,其單兵裝備已經遠遠超過了旅順的日本軍隊。有了88式連發步槍、馬克沁重機槍、克虜伯野炮、山炮、機關炮、科爾特手槍,這支部隊的火力,高出日軍同等建製部隊三倍!
然而,在旅順乃至整個遼東,日軍仍然占有壓倒性的優勢,駐旅順日軍總兵力為第一師團直屬部隊和一個旅團,總兵力達五千人,而章軍隻有兩千人。旅順要塞是一個完整的防禦體係,永久性和半永久性的炮台、堡壘、戰壕相互依托,炮台和堡壘上設置有各種口徑的大炮五十多門,其中不乏大口徑火炮,這些都是清軍留給日本人的,而章軍的攻堅武器隻有山炮和野炮。
更為嚴峻的是,章軍孤軍深入旅順半島,距離他最近的清軍,還在五百公裏之外的鴨綠江。他們無法為章軍提供增援,而且,他們也絕不會為章軍提供支援,因為,太後老佛爺就是要看到周憲章的滅亡!
想起太後老佛爺,周憲章不由得心中一動。
“盛大年。”周憲章叫道。
“在!”盛大年挺身出列,他的手裏,握著一支88式步槍,腰間別著手槍,身著灰布軍裝,頭戴大簷帽,任誰也看不出,他曾經是個投機商人!
“你的堂叔盛宣懷給了你這麽多武器裝備,他都對你說了些什麽?”
“他說這是兵工廠員工的捐贈品。別的什麽都沒說。”盛大年說道:“哦,對了,他還給了我十萬兩銀票,說是跑腿費。”盛大年說著,從懷裏摸出銀票:“師長,卑職願意捐出跑腿費。”
“既然是你堂叔給你的跑腿費,你就留著吧。”
姚喜低聲說道:“十萬兩銀子!你小子有那個命花嗎?”
再過六個小時,大炮一響,二龍山下兩千多章軍弟兄,不知道誰能活著見到旅順城。
盛大年瞪了一眼姚喜,說道:“報告師長,盛宣懷還托我給你帶來一件禮物。他說要和你交個朋友。”
盛大年說著,把那個黃色綢緞包裹的紫檀木盒子遞給了周憲章。
周憲章解開了綢緞,借著月光一看,心頭咯噔一下。
包裹木盒的黃色綢緞上,繡著一隻展翅欲飛的彩鳳。
黃色本是皇家禦用顏色,普通官員和百姓不敢亂用,否則就有僭越之罪。
而彩鳳更是皇家專用的飾品,鳳和龍是相對的,有龍就有鳳,有鳳必然有龍!
而這張黃色綢緞上,隻有鳳,沒有龍!
“這是盛宣懷給你的?”周憲章問道。
盛大年立正說道:“是的,是他親手交給我的,而且,他反複交待,必須由我親自交到師長的手裏,不能交給其他任何人!”
周憲章打開木盒,裏麵,躺著一隻瑞士原裝進口的懷表,指針滴滴嗒嗒走著。
周憲章小心地拿起懷表,卻見懷表的下麵,還有一張折疊成四四方方的白絹。
周憲章拿起白卷,捧在手裏,輕輕展開,借著月光望去,白絹上是秀麗的蠅頭小楷:
“義州總兵、駐朝鮮總理大臣、章軍師長周憲章:日寇猖獗,國事危艱,黎民罹難,山河崩碎。然,苟利之徒鼓噪於廟堂,怯懦之將苟且於疆場,熟識大局崩壞竟無一良策,食君祿而不知報效者,比比皆是。獨有周君憲章,以卒役之身奮起於行伍,率孤立之軍血戰於疆場,阻日寇、複平壤、喪敵膽,揚國威!雖武穆重生、繼光再世也不過如此。
然,朝中清議妄言者、封疆實權自重者不識大體,無視憲章蓋世之功,以道學之陳腐之言攻悍誹謗,無所不用其極。奸詐猥褻之徒乘機遊走於朝堂之上,鑽營於太後之側,詆毀憲章,以求私利。太後蒙蔽,不賞章軍之功,反處處掣肘,欲剪滅章軍。幸得皇上聖明,力排眾議,多方維護,章軍官兵方得無恙!
因為章軍,太後對皇上心生嫌隙,常以言詞斥責,而皇上不為所動,力挺章軍,不該初衷……”
看到這裏,周憲章心中豁然開朗,朝廷對章軍的態度矛盾,原來他是夾在了太後和皇上之間。太後對章軍懷有極深的敵意,而皇上卻是刻意維護,章軍能在朝鮮站住腳,離不開光緒皇帝的支持。
周憲章繼續看下去:
“如今,日寇欲犯我山東,山東局勢危在旦夕,山東不保,直隸危矣!皇上日夜憂憤,縱觀我大清軍隊,唯有章軍能解此危局。望周師長憲章能率章軍虎狼之師,前出遼東,進擊日寇,收複旅順!這是解此危局的唯一之法。皇上知道,攻取旅順,千難萬難,章軍必將為此付出巨大犧牲……”
周憲章心中長歎,看來,光緒皇帝也不是庸碌之君,他對戰局的認識極為清晰,對於章軍的處境,也是如同身受,這讓周憲章大為感動。
“孔曰取仁,孟曰取義!周君憲章是那晉高徒,必能不負皇上重望,率仁義之師進軍遼東,攻取旅順。當東方的海麵上蛟龍出水,便是章軍成功之日。妾身必當親往章軍,犒勞忠義之士!”
周憲章看見“妾身”二字,嚇了一跳,急忙向下看去,隻見落款處寫著:珍妃他他拉氏。
周憲章全明白了,這封信出自珍妃的手筆。而信中對於戰局的看法,對於章軍處境的同情,全都是珍妃的意思,和皇上沒有關係。
而湖廣總督張之洞敢於把大批武器裝備秘密運送到遼東,必然是受到了珍妃的暗中指使。
周憲章聽說過,珍妃與慈禧太後不和,慈禧太後早就想廢掉珍妃。
珍妃這麽做,必然是背著慈禧太後幹的。
如果太後知道了這件事,將會更加仇視章軍。因為,在她眼裏,珍妃這是在勾結章軍以鞏固自己的地位,而章軍就成為珍妃的幫凶!
這是兩個女人之間的鬥爭,這種鬥爭,比男人之間的鬥爭更為殘酷!
因為,女人的思維方式一向是直線型的,她們絕不會輕易放過自己的敵人!
章軍夾在大清國兩個最為尊貴的女人之間,前景堪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