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頂紅色大轎,出現在了穀場邊,鄒族勇士丹采,昂首走在轎子前麵,兩排女兵護持在轎子兩旁。人們紛紛讓開一條通道——那是大酋長梅裏溪的轎子。
在人們的簇擁下,大轎來到了高台下,停了下來,丹采掀開轎簾,梅裏溪身著紅袍,頭戴鳳冠,麵紗遮麵,走出了轎子,在丹采的護持下,走上了高台。
河野龍橋這才站起身來,衝著梅裏溪微微鞠躬:“歡迎大酋長。”
梅裏溪緩緩說道:“這是鄒族人的典禮,外人不應該出現在高台上!河野先生,你不僅冒犯了神靈,也傷害了鄒族人的感情!”
“你是誰!”河野龍橋大吃一驚,對麵傳來的聲音,不是梅裏溪的聲音。
對麵的人脫掉了紅袍,取下了鳳冠和麵紗,裏麵露出了一身白衣白袍和一張男人的麵孔。
“伏生!”阿南驚得一個趔趄!
伏生身材消瘦,臉色有些蒼白,平日裏,他不像是卡那富山民的後代,倒像是一個文質彬彬的書生。卡那富人都知道,伏生性格懦弱,他與阿南麵對麵的時候,他甚至不敢直視阿南。阿南的陰鶩的眼神,會讓伏生發抖!
然而,今天晚上,伏生的雙眼,勇敢地迎向了阿南陰鶩的眼睛!
“你竟敢假冒大酋長!”阿南怒道。從伏生身上脫下的,是梅裏溪的紅袍!
“他沒有冒充,他就是大酋長!”丹采冷冷說著,從衣袖中取出一張白絹,麵向高台下的人們,高聲說道:“大酋長有令,伏生接任大酋長!阿南窮凶惡極,勾結日本人,害我大祭司阿巴尼,是我鄒族族人之公敵。即日起,廢阿南為俗人,驅逐出阿裏山,永遠不得踏入阿裏山。凡我鄒族族人,應謹遵伏生大酋長之命,驅逐日本人,與章軍結盟,守衛我阿裏山家園!”
“胡說!梅裏溪哪裏敢發出這樣的命令!這是假的!”阿南大叫:“阿巴尼是伏生殺的!來人,把殺害阿巴尼的凶手伏生抓起來,砍頭!”
高台下的團丁們一擁而上,刀槍並舉,把伏生和丹采圍了起來。
“誰敢動手!”丹采拔出手槍,挺身護持在伏生身邊。女兵們也衝上高台,與團丁對峙起來。
“丹采,我勸你還是放下武器為好!”河野龍橋一聲冷笑:“你看看下麵!”
高台下,團丁們把幾十個孩童,押到篝火邊,槍口指著這些孩童的腦袋。母親們的見自己的孩子被抓,奮不顧身衝出人群要去營救,一陣槍響,衝在前麵的兩位母親倒在了血泊中。高台下的人群中,頓時一片哭喊聲!
“我數三下,如果你不放下武器,我就命令團丁,把這些小孩扔進火堆!”河野龍橋發出一陣獰笑。
丹采咬牙說道:“你要怎樣?”
阿南說道:“丹采勇士,其實很簡單,隻要你親自動手,殺了伏生。我馬上放了那些小孩!”
“阿南你是個畜生!”丹采怒目而視:“你在粟祭大典上殺了卡那富人的母親,還要殺你的親弟弟!你會下地獄的!”
阿南哈哈大笑:“地獄在哪裏我不知道,我隻知道,那些小孩會進火堆!”
伏生緩緩說道:“那好,就讓我進火堆吧!阿南,請記住你的諾言,我死後,放過卡那富人的孩子!”
伏生說著,走下了高台,麵向火堆,昂首前行。
高台下,哭聲一片。
“伏生,你不能死!”丹采叫道。
伏生微微一笑:“大酋長用自己的命,換了我的命!我為什麽就不能用自己的命,換了那些孩子的命!”
……
梅裏溪回到臥室裏,換上了她最喜歡的紅衣紅裙子。
她的綽號是一枝梅,就是因為,她喜歡穿紅衣紅裙子,就像冬天的紅梅,傲雪盛開。
紅衣紅裙最能襯托她的美,她的白!
梅裏溪最後照了一遍鏡子,鏡子裏的形象,讓她很滿意。
應該說,今天晚上,是她一輩子最美的時刻!美的讓她自己都覺得害羞。
不過,她馬上就要和這美麗告別了!
她拿起了身邊的白袍,穿在了身上,戴上了一定鬥笠,鬥笠上插著男人們才佩戴的雉羽,然後,把鏡子按倒在桌麵上,走出了她的繡樓。
繡樓下,一頂藍布小轎,轎子旁邊,站著兩名男性轎夫。
梅裏溪衝著轎夫輕聲說道:“辛苦你們了!”
兩名轎夫跪在梅裏溪麵前:“能和大酋長同生共死,是我們的榮幸,請大酋長上轎!”
梅裏溪點點頭,拉低了鬥笠前沿,坐進了藍布小轎。
日本人人殺了周憲章,嫁禍白鹿寨!章軍很可能對白鹿寨實行報複,卡那富人唯一的依靠,似乎隻有日本人和他們的傀儡阿南。
然而,麵對河野龍橋的脅迫,梅裏溪愈發認識了日本人的凶殘,白鹿寨絕不能落到日本人手裏!如果她讓阿南當上了大酋長,那就是對族人的出賣!
大酋長的位置,決不能落到阿南手裏!
大酋長府坐落在白鹿寨正中央。大酋長府到穀場,隻有一裏地,行進線路倒是有好幾條,可是,梅裏溪知道,不論是哪一條線路,都不可能瞞得過阿南,這個浪蕩子,對白鹿寨的底細一清二楚。
今天晚上,阿南一定不會放過伏生!即便是他當上了大酋長,也不會讓伏生活到明天早上。心狠手黑的阿南,要斬草除根!
阿南的人已經包圍了大酋長府,隻要伏生一出府,就會人頭落地!
可是,如果伏生不能出現在粟祭大典上,阿南必然會登上大酋長之位。
於是,梅裏溪決定,用自己的命,換伏生的命!
她讓伏生穿上她的紅袍,坐上自己的大轎,先行一步出了大酋長府。同時,讓丹丹采拿著她手書的、讓伏生接任大酋長之位的符命,跟著伏生,前往穀場。
等到伏生出了大酋長府,梅裏溪這才換上了伏生的白袍,坐上了伏生的小轎!
阿南陰險狡詐,但他永遠也不會想到,梅裏溪會用自己的命,交換伏生的命!因為,他不懂道義,永遠不能理解梅裏溪的義舉!
兩個轎夫抬起藍布小轎,出了府門。
大街上,空無一人,白鹿寨的男女老幼,全都去了穀場,等到粟祭大典的開始。
四周是死一般的沉寂,隻有轎夫們沉重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大街上回響。
梅裏溪輕輕掀開轎簾一角。朦朧的月光灑在街麵上,如同夢境一般。
人生大約就是一場夢境,死亡或許就是大夢醒來。
梅裏溪心頭突然一怔,剛才在大酋長府上轎的時候,她一心赴死,完全沒有注意到,轎夫說話的口音不對!
那不是卡那富人的口音!那個聲音很熟悉,好像不久之前,她聽到過!
梅裏溪心頭一熱,她想起來了,今天白天,從葫蘆口到白鹿寨,這個聲音一直陪伴著她!
那是一個聽似文弱卻又綿裏藏針的聲音!發出那個聲音的,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他還活著!”梅裏溪腦子裏劃過一道閃電,但是,她完全不敢相信。
那個男人竟然在給她抬轎子!
“站住!”前麵的街巷中,響起一聲斷喝。
藍布小轎停在了街道中央。
八個黑衣人從街道兩旁的黑暗中,走了出來,四麵包圍了小轎。
一個黑衣人用半生不熟的漢語喝道:“轎夫的,走開!”
那是一個日本武士,手裏握著一把長刀。
轎夫卻是一動不動,毫不畏懼地盯著那黑影。
八個黑衣人全部拔出了刀,每一把刀,都是日本武士刀,當然,他們不全是日本人,有四個是卡那富人的敗類!
“他們想為他們的主子殉葬,成全他們!”日本武士一聲低吟,手裏的長刀淩空舉起,寒光四射。
周圍的黑衣人揮動長刀,一擁而上,向著藍布小轎,亂刀齊下。
刀光電石間,傳出一片慘叫聲。
衝在前麵的四個黑衣人,倒在了小轎旁,鮮血濺在了轎簾上。剩下的四個黑衣人,跌跌撞撞後退了數步。
小轎邊,一個轎夫握著一把短刀,短刀上滴滴答答流著血,那是那四個黑衣人的血!
“郭二杆,保護好一枝梅!”那轎夫大喝一聲,身體騰空躍起,直奔日本武士。
日本武士下意識地揮刀攔截,長刀剛剛舉過頭頂,胸口卻是一陣冰涼。
一把短刀直直地插入了他的胸膛。
“快刀!”日本武士發出最後的驚歎,身體頹然倒地。
剩下的三個黑衣人拔腿就跑,剛跑出兩步,小轎後麵的另一名轎夫一躍而起,一手中一把砍刀,寒光閃閃,如同閃電一般。
三個黑衣人不聲不響地倒在了大街上,刀太快,他們連臨死前的慘叫,也沒來得及喊出來!
“郭二杆你個狗日的,我叫你保護好一枝梅,你他娘的怎麽跑這麽遠!”使短刀的轎夫厲聲喝道。
“大哥呀,隻許你在在美女麵前出風頭,就不許我露露臉,說起來,我手上功夫,比你還厲害些!”郭二杆回到藍布小轎旁,用轎布擦拭著砍刀上的血跡:“一枝梅,你還活著嗎?”
“是周軍長和郭旅長嗎?”梅裏溪輕聲問道,她這才想起,就在今天白天,她聽到過那個聲音,那個聲音就在她的身邊,和她一起登上了白鹿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