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年前的長崎事件,讓日本人記憶猶新。北洋水師巨大的鐵甲巡洋艦讓日本人感到了深深的自卑。直到現在,日本海軍有了自己的鐵甲巡洋艦,但仍然不足以建立起必勝的自信心。
自信心是打出來的!
豐島海戰,東鄉平八郎向北洋水師打響了第一炮,擊沉清艦一艘,俘獲一艘,擊沉英國商船一艘,溺死清軍一千多人。表現上看,戰果輝煌。
但是,聯合艦隊對這一場勝利卻是心有餘悸。
豐島海戰中,聯合艦隊麵對的所謂北洋水師,其實,隻是三艘小舢板,總噸位是還不到3300噸,三艦的火力為21厘米克虜伯炮2門,15厘米艦炮1門,12厘米艦炮3門,平均航速17節。其中,真正算得上軍艦的,隻是方伯謙的濟遠艦,那是一艘中型巡洋艦。
而日軍參戰的吉野、浪速、秋津洲三艦,全都是大型巡洋艦,其中,吉野艦更是亞洲航速最快,火力最強、裝甲最重的巡洋艦。艦隊總噸位達11000噸,配備15厘米速射炮8門,12厘米速射炮14門。26厘米克虜伯炮2門,15厘米克虜伯炮6門,平均航速18節。
這本應是一場大炮打蚊子的戰鬥。
然而,濟遠艦管帶方伯謙,獨立迎戰三艘日本巨艦,戰鬥的結果,巨大的吉野艦居然被小小的濟遠艦擊中三彈,嚴重受損,要不是一發擊中彈藥庫的炮彈沒爆炸,吉野就葬身海底了。浪速號挨了一發炮彈,信號索被切斷。隻有秋津洲毫發無損,可是,秋津洲追擊北洋水師的小舢板廣乙號,居然讓廣乙號從容自爆,秋津洲一無所獲。濟遠艦成功脫逃。
如此懸殊的力量對比之下,日艦還遭受重創,這場勝利,無論如何大打折扣。
至於擊斃一千多清軍,那是一件丟臉的事,向落水的敵人開槍,打死多少人也不值得炫耀。
聯合艦隊並沒有遇到過真正的北洋水師,北洋水師雖然在豐島海戰戰敗,卻仍然令人生畏。
所以,海軍認為,在沒有拔除北洋水師之前,日軍不應貿然進軍滿洲!要是被北洋水師截斷了後路,就麻煩了。
海軍與陸軍爭執不下,現在看來,海軍略占上風。
大本營給朝鮮運來了棉衣,這是一個信號,大本營要把朝鮮的戰事放在冬天。
還有另一個信號,參謀總部急調神尾光臣回國述職。而述職的主要內容,不是他在朝鮮的任務——尋找大日本帝國的代言人,而是他在大清國山東半島的諜報工作。
這足以說明,大本營趨向於在山東半島先動手。而要攻取山東半島,首先必須消滅北洋水師。
滿洲是陸軍的心病,北洋水師是海軍的心病!
在神尾光臣的心目中,也有一塊心病。
這塊心病不是一支軍隊,也不是一塊土地。
那是一個人,準確地說,那是一個影子。
那個影子來自元津山,或者,更遠一點,來自開城,一家小小的客棧裏。
還是五天前,神尾光臣得到盧文俊的密報,金玉均的女兒金姝將要經過開城,前往京城。
尋找金玉均的妻女,這是大本營交給他的一項絕密任務,因為,由於金玉均被淩遲,金玉均的妻女,不僅在朝鮮有著相當的同情者,在國際上,也有著相當的輿論意義。那些標榜人道主義的西洋人,很願意看到受難者的遺孤會有一個幸福的結局。
如果金姝願意與日本合作,那就意味著,這一場戰爭,日本將站在扶弱濟困的道義立場上。
神尾光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四處打探金玉均妻女的下落,而一無所獲。沒想到,他的女兒竟然送上門來。
盧文俊密報,陪伴金姝的還有三個清兵,並報告說,其中有一個是哨長。
對這三個清兵,神尾光臣並沒有太在意。他太了解清兵的能力了,應該說,清兵根本就沒有能力!
他甚至沒有記住報告中所說的三個清兵的名字,三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兵的名字,不值得他去費腦筋。
然而,在開城,神尾光臣失手了。他從混成旅團調來了一個中隊的日軍,親自坐鎮客棧,原因為十拿九穩,然後,金姝卻從他布下的天羅地網中鑽了出去。
和金姝一起鑽出去的,是一個清兵。神尾光臣沒有看清出他的麵容,他看到的是,隻是一個騎馬的背影。
那個背影並不強壯,和大多數大清國的百姓一樣,還有些文弱。
也許,那僅僅是一個意外,或者說,金姝和那個清兵僅僅是占了一點好運氣。
神尾光臣沒有去追究那個清兵的資料,一個小兵是進不了神尾光臣的資料庫的,能夠進入他的資料庫的,最差的也是總兵。他甚至懶得去詢問盧文俊。
然而,在元津山,他再次遭遇到了那個影子。
這一次,他輸的更慘。
他丟掉了隨行的一個班的士兵,丟掉了元津山的炮兵陣地,丟掉了大院君李罡應,甚至,差點丟掉了自己的命。
他再一次看見了那個文弱的影子,在元津山上衝天的火光中,那個影子隻是一個被火光照亮的剪影,他看不見那個影子的臉龐,但是,他看見了那個影子的果決、迅猛與無情!
平生第一次,神尾光臣感到了膽怯,然而,那一絲膽怯隨之就被強烈的征服欲望所淹沒!
沒有對手的生活是無聊的,也是悲哀的,甚至是頹廢的。
神尾光臣沒有碰到過對手,不管是在大清國的遼東、山東,還是在朝鮮,他遇到的,總是孱弱不堪的軍人和屍位素餐的官僚,他們根本不配做他的對手!
而那個影子,讓神尾光臣感到了生命的力量。
一個找到了對手的人,是幸福的!因為,生命將因此變得熱血沸騰!
“神尾君。”
神尾光臣的思路被打斷了,一個中佐軍官站在了他的麵前。
“是小倉君。”神尾臣光敬了個軍禮。
站在他麵前的,是第一軍情報處處長小倉鬆原。
小倉鬆原是山縣有朋從日本參謀總部帶來的情報官,曾經和神尾臣光共事過,算是老相識了。小倉鬆原畢業於日本陸軍大學,是正宗的科班出身,相比之下,神尾光臣的出身就有些弱了,他是參謀總部裏,少數幾個沒有經過陸大的軍官。
山縣有朋組建第一軍的時候,指名小倉鬆原為他的情報處處長,可見此人的能力。
小倉鬆原看了看神尾光臣懸吊著的左臂,繃帶上,還浸著血跡:“山縣司令官讓我告訴你,在你回國養傷期間,大本營的事,請多關照!”
神尾光臣回國述職是絕密,對外隻是說是回國養傷。山縣有朋很清楚,神尾光臣回國後,馬上就會被招到大本營,參與討論日軍進攻方向的重大決策。
進攻遼東還是山東,海軍優先還是陸軍優先,神尾臣光有著相當的發言權。
神尾臣光笑著點點頭:“山縣司令官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我盡力吧。”
小倉鬆原鞠躬:“拜托了!”說著,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照片,遞給神尾光臣。
神尾光臣接過照片,那是戰地記者拍攝的一張戰場遠景,由於硝煙的緣故,照片效果並不是很好。
照片上,日軍正在向一個小村落發起進攻,遠處的村落裏,冒起滾滾濃煙,在照片的右下角上,有一座房屋,房頂上,有一個清兵,正在舉槍射擊。清兵臉麵依稀可見,但不是很清楚。
“這應該是在成歡拍攝的吧。”神尾光臣問道。
“是,準確地說,是在一個叫做牛歇裏的村莊。”小倉鬆原說道:“隨軍記者吧照片衝洗出來,才發現房頂上有一個清兵,據前線指揮官說,這個人打死了我們八個士兵。山縣司令官希望神尾君盡快回到朝鮮,因為,他需要這個人的資料。”
“一個小小的清兵竟然能入得了山縣有朋司令官的法眼!”神尾光臣笑道。
“他曾經試圖射殺司令官!”小倉鬆原說道:“但是他沒有得逞,原因嘛,應該是他沒有子彈了!這座房屋遭到我軍炮擊,已經成了灰燼,但是,我們沒能找到他的屍體。”
碼頭上,龐大的西京丸發出一聲尖銳的汽笛聲,驚起一群海鷗。
神尾光臣盯著照片右下角,照片上的清兵很小,很模糊,他看不清楚那個清兵的臉,但是,能否看清他的臉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那個清兵的影子,比臉更清晰!
神尾光臣露出一絲陰冷的笑容:“你可以告訴山縣司令官,他叫周憲章,是清軍的一個把總哨長,不,我想,清軍很快就會提升他,他很可能會升為千總或者更高的指揮官。”
“原來你早就認識他?”小倉鬆原吃了一驚。
“準確說,我是剛剛才認識他的!”神尾光臣把照片放進了自己的上衣口袋,吐了一口氣。
周憲章這個名字,終於進入他的大腦皮層,盡管,五天前,盧文俊就曾經向他報告過,跟隨金姝前來京城的清兵,有一個叫周憲章,是一個把總哨長。
他同時也想起了另外兩個清兵的名字,那哈五和姚喜,當然,那是兩個膿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