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八月中旬,盛夏酷暑,官兵們在烈日下行軍,揮汗如雨,氣喘籲籲,好在這一路上地勢相對平緩,道路不是太難走,全團士氣也不錯,大家倒也沒有什麽怨言。
唯一讓周憲章感到不快的是,所過之處,朝鮮百姓跑遠遠看見章字營,就跑了個一幹二淨,一路上經過七八個村莊,全都是空無一人,一個朝鮮人都沒遇上。好在周憲章手裏有地圖,還不至於迷失方向。
周憲章命令部隊,凡是經過村莊,派出少量偵查部隊進村了解情況,其他人一概不得進村,隻在山野陰涼之處宿營休息,對朝鮮百姓秋毫無犯。為此,周憲章宣布了新的軍規,要求所有官兵必須倒背如流。
其實,所謂新軍規,就是他在新兵營裏學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好的軍規不論什麽年代都管用。
周憲章刻意強調,不拿群眾一針一線!他要把葉誌超敗壞的清軍形象扭轉過來。
隊伍用過午飯後繼續開拔,一座高聳入雲的大山橫在前行的道路上。
從地圖上,這座山名叫虎飛嶺,海拔一千一百多米,綿延上百裏,攔在從元山到平壤的必經之路上。官兵們遠遠望著雲霧中的山頂,心頭發涼。
好在第一營抓到一個砍柴的樵夫,營長吳佩孚好說歹說,給了那樵夫五十兩銀子,終於說服了樵夫同意帶路。
在樵夫的帶領下,部隊鑽進了虎飛嶺。
遠山到平壤地勢起伏不大,以丘陵為主,虎飛嶺卻極為突兀,平地裏聳起一座大山,山勢陡峭,溝穀縱橫,林蔭密布,隊伍進了飛虎嶺,如同鑽進了一座迷宮,道路蜿蜒曲折,上下崎嶇,頭頂上雲霧繚繞,而虎飛嶺頂峰卻沒有樹木,那是一塊錐形的巨石,如同一柄刺向天空的利劍。
周憲章暗暗心驚,要是在這種地方遇上敵軍,隊伍連展開的時間都沒有。
姚喜走在周憲章身邊,嘴裏嘀咕:“這地方怎麽看著眼熟呢?”
周憲章心中一怔,舉目四望,不由得大吃一驚。
虎飛嶺的頂峰依舊如一柄刺向天空的利劍,在陽光下,發出慘白的光芒。
走了近兩個鍾頭,虎飛嶺頂峰的視角沒有發生變化,隊伍原來是在原地打轉!
周憲章急忙下令:“隊伍停止前進,姚喜,趕快去問問,吳佩孚在前麵搞什麽名堂!”
姚喜也覺情況不對,一路狂奔而去,一會兒,帶著吳佩孚跑了回來。
吳佩孚滿頭大汗,喘著粗氣說道:“大哥,怎麽了?”
“你說怎麽了?”周憲章沒好氣地說道:“隊伍原地打轉,你這個前鋒是怎麽當的。”
吳佩孚這才抬頭看了看頂峰,吃了一驚:“怎麽還在虎飛嶺的南邊,老子給了那個樵夫五十兩銀子,這家夥拿了老子的錢,卻在糊弄我們!媽的,老子這就去問問他,要是他使壞,老子刮了他。”
吳佩孚話音剛落,一個士兵飛奔而來,嘴裏大叫:“營長,那個樵夫跑了!”
吳佩孚大怒:“跑了?怎麽跑了,你們這幫家夥是吃幹飯的。”
士兵哭喪著臉:“隊伍剛剛接到團長的命令停止前進,那個樵夫說要拉屎,我們怕他跑了,就按照營長的吩咐,把他的褲子扒了,這家夥光著屁股能往哪裏跑,哪裏想到,這家夥真的光著屁股跑了!”
“什麽,這家夥居然不顧廉恥!”吳佩孚大叫。
周憲章哭笑不得。吳佩孚是秀才出身,讀了幾本聖賢書,自以為人人都像他那樣講究禮儀廉恥。可他也不想想,要是在城鎮裏,一個人光著屁股當然沒法跑,這是大山裏,你就是裸奔也沒人理你!更何況,人到了絕地裏,還顧什麽禮義廉恥!隻有吳佩孚這種食古不化的人才以為一條褲子就能綁住一個人!
忽聽四周半山腰上的密林中,響起一片呐喊聲,鑼鼓喧天,人聲洶湧,旌旗招展。
趙小滿一揮手,警衛連一擁而上,把周憲章圍了起來,槍口對準了山上。
全團官兵也是就地尋找掩體,有槍的拉開槍栓,沒槍的也是匍匐在地。隊伍井然有序,並不慌亂。
經過整編,加上漢納根一路上的調教,這支隊伍的素質大大提升,麵臨突如其來的變故,士兵們表現得還算鎮定。
其實,士兵們的鎮定,來自主官的鎮定。一支隊伍的素質,與軍事長官的素質緊密相關。章字營的士兵們相信他們的長官周憲章能夠帶領他們逢凶化吉,軍心穩定,自然會臨危不亂。
周憲章微微一笑,盡管,他們被包圍了,但他相信,這樣一支部隊能成事!
忽聽一陣轟鳴,黃煙四起。
擔任前鋒的第一營馬上傳來報告:前路被山上落下的亂石堵住了。而擔任後衛的第三營也傳來報告,後路也被亂石截斷了。好在士兵們躲避及時,沒有造成傷亡。
部隊被阻截在山穀裏,進退無路。
顯然,這是一次有預謀的行動,那個樵夫是個奸細,引誘章子營來到這個山穀,截斷章字營的退路,把章字營包圍在山穀中。
吳佩孚大驚失色:“大哥,我們被包圍了!”
敵人居高臨下,一旦開戰,章字營極為不利。
隻聽山穀兩側的山崖上,呐喊聲震天,樹木岩石叢,冒出無數人來,少說也有五六千人,這些人手持大刀、長矛、鐮刀、斧頭,穿著粗布衣裳,高聲呐喊,群情激昂。
副團長羅鳴芳鬆了一口氣,說道:“媽的,我當是日本人呢,原來是一群農民。”隨即對吳佩孚喝道:“吳佩孚,你這個營長是怎麽當的,怎麽讓一群農民把我們給包圍了。”
吳佩孚哭喪著臉:“我怎麽知道那狗日的樵夫是奸細,狗日的朝鮮人,不講廉恥,光著屁股也敢跑!”
周憲章心中稍安,對姚喜說道:“命令隊伍收槍,”
如果上麵的人真是朝鮮的老百姓,隊伍就不能開槍,周憲章知道,必須要爭取朝鮮百姓的民心,否則,清軍在朝鮮難以立足。
全團得令,士兵們放下了槍,隊伍向空闊集結,以躲避山上可能落下的石頭。老百姓手裏沒槍,可這山上有的是石頭,砸下來也夠章字營喝一壺的。
章字營做出友好姿態,周憲章衝著山腰上大聲喊道:“我們是大清國的章字營,你們是什麽人?”
隨著周憲章這一嗓子,山上的呐喊聲沉寂了下來,卻沒有回應的聲音。
周憲章愈發肯定,山上是一群老百姓。不過,這群老百姓能夠派出一個奸細,把周憲章的隊伍引到這山穀,再截斷後路,說明這群老百姓是有組織的,而且是目的的。盡管,他們的目的不明。
周憲章用朝鮮話喊道:“大清國與朝鮮一衣帶水,唇齒相依,這次我大清國出兵,就是為了幫助朝鮮抵禦日本侵略軍,這一路上,我章字營對百姓秋毫無犯,各位父老鄉親應該與我們攜手抗擊東洋!”
忽聽正麵小山包上響起一聲大笑,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你們才是侵略軍,日本與朝鮮是兄弟之邦,侵犯我朝鮮的是你們清軍!我高宗皇帝已經下詔,驅逐清軍,實現民族獨立!周憲章,你死到臨頭了!”
隻見一個身穿白衣,頭戴園帽,麵色白淨的人站在小山包上,小山包從兩側懸崖上突出出來,正好可以居中調動兩側懸崖上的人。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東學教軍師盧文俊!
盧文俊的身邊邊,站著東學教左護法韓令準,身後是十幾個手持毛瑟槍的東學教衛隊,周圍山崖上,全是身穿白衣,頭戴鬥笠的東學教徒。
周憲章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日軍攻占京城後,逼迫朝鮮國王李熙和閔妃閔茲瑛下詔,宣布朝鮮獨立,號召朝鮮軍民驅逐清軍。成歡開戰之前,周憲章就擔心東學教會奉詔與清軍為敵,東學教在朝鮮民眾當中據有相當的影響力,他們要是與日本人合作,大多數朝鮮民眾會站在日本一方,如此一來,清軍就會陷入朝鮮民眾的汪洋大海之中,死無葬身之地。
為了避免這個最壞的結局,成歡開戰之前,周憲章請馮國璋和金姝,帶著金玉均的遺骨火速前往封魂穀,希望能夠說服教主崔時亨,不要奉詔與清軍為敵。
周憲章幫助東學教取得了金玉均的遺骨,算是有恩於東學教,周憲章不求東學教與清軍聯手,隻求東學教能夠保持中立,不要幫著日本人襲擊清軍就行。按說,崔時亨是個通情達理之人,應該能夠答應周憲章這個小小的要求。
然而,現實情況卻是最糟糕的,東學教徒把章字營圍困在山穀中,這明明就是與清軍勢不兩立了!
東學教對清軍翻了臉,馮國璋和那一百零五個盼著他回去保腦袋的清兵,恐怕凶多吉少!
更糟糕的是,率領教眾來伏擊清軍的,竟然是盧文俊!盧文俊早被日本人收買,他回到了東學教,金姝和柳瑩,恐怕已經落到了日本人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