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清

第110章 脫逃

章字營已經登上了虎飛嶺頂峰,副團長羅鳴芳這才發現,兩側山崖上的教眾遭到日軍炮擊,五千多人成了無頭蒼蠅,遭到日軍從容屠殺。

羅鳴芳隻得帶著十幾個人,冒死衝下虎飛嶺,引導被炸暈了頭的東學教眾向虎飛嶺轉移。

在羅鳴芳的引導下,山崖上的東學教眾終於醒悟過來,大部分教眾跟著羅鳴芳向虎飛嶺上奔逃,少數教眾則是逃向周憲章所在的山丘。

周憲章望著兩側山崖上衝天的火光,暗暗心驚。

日軍至少有十五門山炮,從西南方向發射炮彈,那個方向上,應該至少有日軍的一個聯隊。而西北方向,還有一支日軍按兵不動,人數不詳。

直到現在,沒有一發炮彈落在山丘上,日軍顧及山崎俊等人,不敢直接向山丘開炮。

東學教衛隊一共有五十人,他們再也站不住了,衛隊長怪叫一聲,帶頭向虎飛嶺狂奔而去,五十名隊員呼啦一下,跟著隊長就跑。

韓令準大怒:“教主還在這裏,你們敢跑!”

三十多個隊員停下了腳步,而隊長和十幾個隊員卻是狂奔不已,一會兒,就跑到山坡上,他們已經被震天的炮火炸暈了頭。

周憲章心頭一驚,急忙大叫:“不能跑,快回來,快回來……”

五六發炮彈如同長了眼睛一般,落在了奔跑著的衛隊隊員中間,數聲巨響之後,山坡上,隻剩下一片殘肢斷軀。

一顆人血淋淋的頭從天而降,落在了韓令準的腳邊。

那是衛隊隊長的人頭,兩隻驚恐的眼睛向著硝煙彌漫的天空。

那是一支訓練有素的炮兵,他們發射的炮彈,準確無誤地落在了奔逃者的頭上。

日軍用炮火封鎖了山丘到虎飛嶺的通道,阻斷了周憲章的退路。

周憲章和趙小滿的警衛連,以及剛剛獲得自由的哨隊,東學教衛隊以及少數教眾,一共三百多人,被封鎖在了山丘上。

那十五個光著屁股的日本人,被五花大綁著,還在聲嘶力竭地狂呼:“向我開炮!”

周憲章搖頭歎息:“給他們穿上褲子。”

韓令準瞪著血紅的眼睛:“他們都是狗日的日本人……”

“不要羞辱自己的對手!”周憲章喃喃說道:“忠心報國的人,不管是誰,都應該得到尊敬。”

“我不幹!”韓令準咬牙說道:“他們殺了我們多少人!”

山崖上,東學教眾屍橫累累,少說也有七八百人。

姚喜歎息著,招呼警衛連給日本人穿上褲子。

山崎俊穿上褲子,對周憲章鞠躬說道:“周憲章,你是個好男子!不過,你仍然是大日本帝國的敵人!也是我的敵人!”

“彼此彼此!”周憲章笑道

“天皇萬歲!”山崎俊高呼一聲,一腳踢翻了幫他穿褲子的姚喜,縱身跳下了懸崖。

“攔住他們!”周憲章大呼。

十五個日本人跟著山崎俊跳了下去,有的連褲子都還沒穿好。

空氣中彌漫著燒焦的血腥味,山崎俊的身影,很快被亂石掩埋。

山崎俊知道,日軍的炮火沒有覆蓋山丘,是顧及他們。他用自己的死,為炮兵掃清了道路。

姚喜坐在地上,目瞪口呆。

趙小滿喃喃說道:“他們的天皇真的那麽好嗎?”

“日本天皇帶頭為戰爭捐款,而我們的皇帝和太後,卻把錢用在了頤和園!”周憲章說道。

“那還打個屁啊!”姚喜狠狠罵道:“我們為什麽要為這樣的皇帝打仗!”

“我打仗不是為了皇帝!”趙小滿說道。

“為了誰?”姚喜問道。

“別人為了誰,我不知道,反正,我是為了我娘和我姐姐,日本人要是打進了滿洲,她們就遭殃了。”

姚喜點點頭:“為了我媳婦,我也得打下去!團長,您是為了誰?”

“為了我爺爺!”周憲章喃喃說道,眼睛死死盯著西南方向的一處高地:“那是什麽地方?”

“鷂子丘。”韓令準說道。

“告訴大家,做好準備,向虎飛嶺頂峰突圍,但是,現在誰也不準動,誰動我打死誰!聽我的號令,我一發令,大家玩命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是!”姚喜、趙小滿、韓令準立正做答,命令很快就傳達到了每一個人。

所有的人都死死盯著周憲章,眼睛不敢眨一下。

周憲章則是死死盯著鷂子丘。

鷂子丘上站著一個健壯的身影,那是一位少將。

藍黑色的製服,戴著雪白的手套,透著日本軍官特有的傲慢和自豪。

有忠誠的士兵、有鐵的紀律、有現代化的裝備、有天皇的信任、有國民的期盼,任何一位軍官都有資格發出傲慢和自豪的微笑!

周憲章的眼睛,就盯著少將那雙雪白的手套。

周憲章在賭博!他在用三百人的性命,和一雙手套賭博!

一個自信的將軍會珍惜他的手套,一雙白得刺眼的手套,是權威的象征!

那雙手套始終搭在將軍的腰間,很放鬆,如同一位太極拳師的手,軟綿綿地下垂。

周憲章知道,摧枯拉朽的攻擊,就來自那一雙鬆軟無力的手!

正如太極所言,鬆到極致,鋒利到了極致!

將軍刺眼的白手套微微上抬,從腰間抬到了胸前。

將軍似乎在猶豫著什麽,向周憲章發出一絲淡淡的微笑。

周憲章報以淡淡的微笑。

雙方相隔五百米,一個微笑,雙方心有靈犀:

“投降!”

“不!”

“好漢!”

“彼此!”

少將的白手套舉過了頭頂。

“跑!”周憲章大喝一聲。

三百人撒開雙腳,沒命地向虎飛嶺狂奔而去。

一排炮彈落在了空蕩蕩的山丘上。

爆炸引發的炙熱的氣浪,追向著奔逃者。

一些人被氣浪掀翻,但他們爬起來,繼續沒命地奔逃。

兩發呼嘯的炮彈落在了奔逃著的人群中,人仰馬翻,死亡灑滿了山坡。

但更多人逃離了死亡陷阱,衝上了虎飛嶺。

……

鷂子丘上,大島義昌那支帶著白手套的右手,僵硬地舉在半空中。

隻一瞬間,山丘上的敵人就跑了個幹幹淨淨,已經出鏜的炮彈,無可挽回地落在了空蕩蕩的山丘上。

他太自信了,以至於,他發出了齊射的命令。這是一個違反炮兵原則的命令。

十五門山炮同時開炮,他要一舉把山丘上的敵人,消滅幹淨。

他一瞬間的傲慢和自信,讓他做出了一個愚蠢的抉擇——沒有一門山炮擔任警戒。

十五發炮彈落空,當炮兵們手忙腳亂填充炮彈,校準目標的時候,敵人已經跑到虎飛嶺的半山腰上。

隻有兩發炮彈擊中了目標,但是這兩發炮彈不是來自他的部隊!

周憲章跑了!那個向他投以微笑的、傲慢的家夥,竟然從他手心裏跑掉了!

他那支舉到半空中的白手套,暴露了他的意圖。這本來是一個微小的失誤,卻被那個狡猾的敵人覺察到了。

他被周憲章耍了!

“狡猾的支那人!”大島義昌恨恨罵道。

他在周憲章麵前丟了臉麵,更為可惡的是,他在神尾光臣的麵前丟了臉麵。

那兩發擊中目標的炮彈,來自西北方向,那是神尾光臣的部隊。

“你的部隊可以進攻了!”大島義昌說道。

“是,將軍閣下。”聯對長青木源下達了步兵進攻命令。

……

神尾光臣嘴角露出一絲難以覺察的嘲諷。

他的嘲諷不是送給周憲章的,而是送給大島義昌的。

一個聯隊三千八百多人,十五門山炮,竟然眼睜睜看著對手從自己的手心裏溜走了了!

神尾光臣的部隊隻有兩門山炮,這兩門山炮擊中了目標。但卻沒有能力覆蓋從山丘到虎飛嶺的山坡。

而擁有十五門山炮的大島義昌卻在放空炮!

更為諷刺的是,那十五門山炮屠殺了將近八百朝鮮平民,卻沒有消滅一個清兵!

山崖上、山穀裏,平民百姓血流成河,那是大日本皇軍的戰果!

神尾光臣想起了明治天皇在出征前的訓令——“要讓全世界看見,明治軍隊是一支現代文明軍隊!”

這支軍隊擁有了現代軍隊所應該擁有的一切:國家信念、戰場紀律、情報係統、武器裝備和後勤保障係統。

然而,這支軍隊的骨子裏,卻是一群野獸!

神尾光臣望著虎飛嶺,他很容易就從亂哄哄的人群當中,找到了周憲章。

周憲章跑在隊伍的最後麵,不時地回頭,向著山下的日軍發出陣陣冷笑。

那是挑釁的冷笑!

沉著、自信、果敢、機智,甚至是滑頭,這個周憲章擁有一個將領所應有的所有素質。

大清國的軍隊裏竟然有這樣的優秀軍人!

更為匪夷所思的是,大清國的朝廷竟然不承認他的存在!

神尾光臣為周憲章感到深深的惋惜。如果,他生在日本,在他的麵前,必然有一條直達天聽的金光大道,聖明的天皇絕不會讓這樣的人才終老於芸芸眾生之中。

日本的組織體製也不允許軍隊漏掉這樣的人才!

在大清國,昏聵的不是皇帝,不是太後,也不是官僚!

昏聵的是體製,是那個瞎了眼睛體製,讓周憲章隻能做一個默默無聞的千總。

擁有這種體製的國度,無論如何打不贏一場戰爭,哪怕它擁有通天徹地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