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室內光線幽幽泛著清涼,角落裏放著一尊青銅紋獅螭耳的香爐,五木香飄出嫋嫋淡煙,不時發出輕微“劈啪”之聲,襯得四周愈發安靜。
隻聽“啪”的一聲清響,君玉辰在中央落下一枚黑子,此子孤零零立在大片白子之中,頗有孤單之勢。
子初仔細觀看片刻,不由吃了一驚,原來周圍早已布置妥當,隻等後麵豁然一擊。
君玉辰一棋既定,便抬眼朝對麵看去,見子初仍舊是一臉平淡之色,素雅裝束透著與生俱來的從容不迫,雲鬢上碧玉棱花雙合長簪隱隱震動,“已無退路可走,我輸了。”並不顯得如何頹喪,隻微笑道:“已經連輸五局,不知夫君是否乏味?”
君玉辰一枚一枚撿回棋子,頷首道:“琴棋書畫,都不是朝夕可成的易事。況且不過是娛心之物,不宜太過費神,下完這局撤棋盤罷。”
“算了,這局我敗局已定,便是再下,也不過是收拾殘局而已。咱們不如出去吹吹風,歇息一下。”
聞言,君玉辰便直起腰身,頷首道:“也好,難得今日天氣晴好,看著外頭暖洋洋的,倒比屋裏還和煦幾分。我陪你到門口吹吹風,清醒片刻。”
說完又朝妻子這邊看了一眼,道:“你這幾天清減了些,都怪我沒好好監督你吃飯。這樣,從今晚起,咱們還是一塊吃,連帶著寧嬛一起。你們娘兩,看來是離了我就過不得日子的。”
子初便趁機道:“你才知道啊?咱們兩個小女子,都是依靠你度日的。您這成日見的都在書房裏悶著做學問,咱們又不好總厚著臉皮來打攪您清靜,就連寧嬛都說,還是喜歡以前的父王呢!”
君玉辰微微一笑,也不解釋,隻是憐愛的替妻子理了理鬢角散亂的發絲,道:“我知道了。”
子初與他一起攜手走出書房,玉蘭宮門口的宮人見狀,都行禮退下。不多時,天色漸晚,夕陽西墜,落日已經靄靄深沉下去。滿天的雲層五彩絢爛,被巨大的霞光映得格外的璀璨,深紅、金紅、嬌紫諸多霞色混在一起,好似九天玄女打翻染缸,連天不斷的廣闊彩霞生出一種無形之力。
暮色中一人身形金黃模糊,清風掠得袍角飛揚起來,鬢角發絲淩亂飛舞,卻是皇帝君玉碸大步流星的朝夫妻二人走來。
子初當時正倚站柱邊看景,見狀當即起身問道:“皇上,您怎麽來了?”
君玉碸抖了抖身上的灰塵,神色間有些疲倦的說道:“朕有些話要跟九弟說,子初,你去準備一下,朕今晚要在玉蘭宮用晚膳。”
子初楞了一下,連忙點頭道:“是,我這就去準備,皇上,外頭冷,還是進去裏間再說話吧。”
君玉碸點點頭,跟君玉辰一起走進書房內殿,自有侍女連忙奉茶上來。
君玉碸看了看窗前茶幾上的殘局,微笑道:“原來你們在下棋?”
君玉辰微微頷首,回道:“殘局而已,我細細琢磨一會,再收拾下去。”
“你們說話,我下去準備晚飯。”
子初說完,便朝丈夫這邊看了一眼,見君玉辰含笑以對,便知道丈夫此時心緒平靜,這才稍稍放心下來,轉身掩上門退下了。
自從納蘭皇太後薨逝之後,兄弟倆還是第一次如此私下見麵。君玉碸知道,這些天在朝堂上,君玉辰一反常態的格外沉默,顯然是心中有事。而他對於那枚說不清來路去處的龍隱佩,也有自己的想法,於是父子兄弟三人就這麽僵持著,直到今日才過來跟君玉辰單獨會麵。
君玉碸走近看了看棋路,笑道:“唔,這盤棋之前被子初下的有些漫不經心的,不如我們換個方向而下,倒是更有意思。”
君玉辰點點頭,道:“她有些心不在焉,其實我知道她棋藝不差,隻是如今精神也不好,難為她還過來陪著我了。”
君玉碸聞言有些酸澀的道:“你們夫妻恩愛,其實朕也很羨慕。隻是朕知道,這些天裏你在朝堂上異常沉默,父皇那邊也閉門不出,顯然,在你們心裏,對那玉佩的事情,還是很有心結的。但是,朕要說的是,朕沒做過這件事,所以不管你信不信都好......“。
“皇兄,我信你,其實,在我心裏,一直都相信,你不會是那個謀害我母後的凶手。”
君玉辰說完,有些悲涼的閉上眼,歎道:“這件事我已經有些眉目了,隻是,畢竟那個人去世的人是生我養我的母後,所以,在我心裏,不但有憤怒,更有一種無法挽回的頹廢感。曾經,我還幻想著,此次回去雲州,能夠將母後接去一同享受天倫之樂,畢竟父皇如今身邊也有伺候的人,母後在宮中的日子,未必如外人看起來那般榮耀。但可惜的是,母後再也看不到我和子初的這個孩子出世了,我再也不可能將之前許多未了的心願實現了。這幾年裏,我少有在母後跟前盡孝,我總想著日子還長,還有許多的機會,但如今才知道,一切都晚了!上天並沒有再給我機會。這一定是上天給我的懲罰,懲罰我曾經的年少輕狂,懲罰我曾經隻想著自己的幸福,而一再忽略了母後的感受。我心裏不但恨那個謀害母後的凶手,我其實更恨我自己!皇兄,我想,這種感受你應該能夠明白的。因為,在命運麵前,我們都是無能為力的人.......”。
仿佛被君玉辰這番話挑動了心裏的軟肋,君玉碸眼圈漸漸漲紅。他垂眸,凝神半響,似注視著棋盤上的殘局,更似在追憶著自己與上官婉愔那段短暫的愛戀,隨後,歎道:“是,朕明白,朕知道什麽是求而不得,也知道什麽是愛而不得。所以,朕不會害你的母後。盡管在朕心裏,一直對她早年的行為不能釋懷,但也正是因為與你的手足之情,朕才會一再忍讓。”
說到此,君玉碸仿佛也想起了自己曾經差點取了君玉辰的性命,苦笑道:“朕現在這麽說,是不是顯得很虛偽?登基這幾年,其實朕下令殺過不少人。皇權,真是一柄天下最銳利的寶劍,不但護衛著皇帝的威嚴,更能將一個人的心磨礪成堅石。從前,還是太子的時候,朕曾發誓,自己繼位之後一定要做個仁君。但如今才知道,很多人是非殺不可,有些人是你不想殺卻一定不能留。還有一些人,是不該死的,但是若他不死,則會給君主皇權政令帶來諸多不便。因此,身處此位,根本就是身不由己。
君玉辰道:“這些我都明白,所以皇兄,我還是那句話,隻要你不觸及到我的逆鱗,我就永遠都是你忠誠的臣弟。”
“謝謝你,九弟。”
君玉碸說完這句之後,沒有再說其他的。兄弟二人相對而坐,將之前那盤未完的殘局下完。最後數子一看,到底是君玉碸棋高一籌,將子初之前的敗局反敗為勝。而子初在吩咐完廚房準備好晚飯的菜肴之後,便匆匆回到書房門口。聽得裏頭靜悄悄的,隻聞棋子落盤的聲音,才放下心來。
這天晚飯,自然少不得大皇子和寧嬛這對堂兄妹一起打打鬧鬧的。君玉碸與君玉辰換籌交錯,將葉赫明露親手釀的梅花酒喝了兩壺下去。子初在旁照顧著眾人吃菜喝酒,心裏暗自琢磨著什麽時候去給太上皇請安的時候,能探一下他的口風,好歹替君玉碸解釋一下。
席間熱鬧,眾人正說著話時,隻見劉產慌慌張張跑上來,“回皇上的話,葉貴人那邊出事了!”
君玉碸當即就驚道:“你把話說清楚,葉貴人前日派人來說身體不適,朕便傳了太醫過去給她診脈。這兩日朕不是吩咐了她在自己宮內靜養麽,還能出什麽事?”
劉產忙道:“方才有人前來通報,說葉貴人小產大出血,到現在還是昏迷不醒——”
話還沒說完,卻見皇帝已經扔下手裏的筷子匆匆奔出去。
“皇上!”子初忙喊了一聲,回頭蹙眉道:“這是怎麽說的?都沒聽說懷孕,怎麽忽然間就小產了?夫君,你看皇上這麽著急的樣子,這個葉貴人出身不低,如今出了這等事情,咱們既聽說了,要不要過去看看?”
“葉貴人乃是後宮嬪妃,又是皇兄跟前得寵的。你如今懷著身孕,去那等地方自然不太合適。我一介外男,擅自過去也是不便。再加上今晚時候不早了,罷了,還是明日再派人去請安問候一番吧。”君玉辰也覺得事情不簡單,說完之後一臉的凝重。但聽他說的有道理,子初便也沒有再堅持,遂匆匆吃完了晚飯,再叫人安排兩個孩子洗手洗臉,又吩咐人好生送大皇子回去,這才回來自己房裏,準備洗漱歇息。
次日一早,玲瓏奉命帶著諸多補品前去葉貴人那邊看望了葉貴人,也順路帶回了那邊的消息。
“嗯,小產?”子初放在手中書卷,淡淡問道:“怎麽連懷孕都不曾聽說,突然就小產了?”
“這事說來也是奇怪,葉貴人的日子停了兩月,前些天皇後回宮之後,她便去回稟皇後娘娘娘娘。皇後當時以為是有喜了,遂傳了太醫過來診脈。誰知道太醫診脈後卻說並不是有喜,隻是腹中積著鬱氣,故而生出古怪症候。誰知隻吃得一副湯藥,葉貴人就小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