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初沉思不言,玲瓏忙吩咐小宮女退下,又近身問道:“王妃,是不是在擔心著什麽?”
子初搖搖頭,並不答話,但麵上神色凝重,顯然是覺得此事十分可疑。
玲瓏在邊上自語道:“不過依著奴婢說,這件事若真是皇後所為的話,那皇後娘娘倒也糊塗,葉貴人如今可就住在鳳儀宮旁邊的瓊華殿,說起來算是皇後宮裏的人。她出身尊貴,貌美有寵,如今出這樣的紕漏,難道皇後就不擔心皇上責備麽?”
“不知怎麽,突然有些頭疼。”子初撫著額頭揉了兩下,“巧伊,你去把俞太醫請過來診脈。玲瓏再去準備些上補藥,嗯,就上次皇上賞的極品雪燕,你親自給葉貴人送去。”
玲瓏片刻回來,問道:“王妃,可是覺得哪裏哪兒不舒服?”
“沒事,就是今日胎動的比往日要少些,請太醫過來看看,圖個放心罷了。”
子初搖了搖頭,輕聲歎道:“皇後娘娘不像是莽撞衝動的人,葉貴人小產的又很奇怪,其中難保沒有什麽。隻是一時想不出個眉目,有些頭疼,讓太醫來瞧瞧脈也好,對外也可清淨一些。”
玲瓏聞言點頭,深以為然,“皇上如今跟皇後之間的關係早已公然反目,如今沈貴嬪有孕之後,別宮的娘娘們早不自在。雖說此事不與咱們相幹,卻怕背地裏有小人生事,到底還是避開得好。”
子初淡笑道:“避不避得開,看著再說。”
“娘娘想要躲開,自然是有辦法的。”玲瓏往茶盞續了點茶,回頭笑道:“不過認真說起來,後宮裏最不自在的人,一定是熹妃娘娘!先時她也曾懷過龍子,隻是可惜後來沒能生下來。皇上倒是憐恤她失子之痛,所以格外封了她為四妃之一。如今後宮新人濟濟,皇上不常去她宮裏,卻偏偏讓沈貴嬪懷孕了,如今還有----”
“她本就年輕,將來還有機會,況且她始終是皇上的嬪妃,這等話以後不用再說了。”子初抬手打斷她,卻聽外麵小丫鬟稟道:“王妃娘娘,上官夫人派人過來傳話,如今正在門外等著。”
聽聞是宋子嵐派人來見自己,子初心裏琢磨著肯定有事,便吩咐道:
“玲瓏,我身子不大舒服,你去請翠華進來。”子初順手拔下步搖,散著頭發躺在床上,隻坐懶洋洋無力之態。
這翠華本是宋子嵐跟前的心腹侍婢,如今進來一看,忙問:“給王妃娘娘請安,娘娘怎麽不舒服?”
子初吩咐給她賜坐,倚在軟枕上淡笑道:“沒什麽大礙,隻是早起有些倦怠,已經讓人去請太醫,休息一下就好。”
翠華謝過賜坐之後,斜斜落座,麵有遲疑之色,為難道:“這可真是不巧。”
“怎麽?有事盡管說。”
“也沒什麽,原本----”翠華歎了口氣,又道:“王妃恕罪,原本您如今懷著身孕,最是辛苦的時候,我家主子也不想讓您煩心的。可是這幾日,三小姐每日都前來夫人這邊,哭訴說宋府的章姨娘收養了那兩個孩子之後,如今府裏已經沒有她的容身之地。三小姐想要盡快物色一門合適的親事嫁出去,就此離開家門,不再受氣。可是這件事,如今卻是甚難。我家大人也設法從中周旋了,隻是沒奈何,三小姐如今的名聲太差,京城裏但凡好一點的人家,都不願意跟她沾邊。我家主子被她哭訴的實在心煩,也覺得這件事十分的蹊蹺,所以想請娘娘你過去一趟,商議此事。或者如果方便的話,她改日進宮來與您商議也可。”
“是麽?玲瓏----”子初掙紮坐起身來,招呼著玲瓏拿來外衫,又下榻趿上繡花鞋,扶著床沿道:“既然是妹妹有事,那還是趕緊過去……”話未說完,卻見巧伊掀起簾子進來,回道:“娘娘,俞太醫請來了。”
翠華見狀忙道:“娘娘身子不適,快躺下,一來二去受風更不好了。等我回去稟明夫人娘,拿別的主意,回頭再過來說話。”
“玲瓏,出去送送翠華。”
待眾人出去,巧伊見子初臉色不好,忙問:“娘娘,可是覺得十分不適?要不要奴婢現在去通知王爺?”
“沒事,讓俞太醫再偏殿坐坐回去罷。”子初掀開錦被下床,將方才翠華的話說了一遍,看向窗外的方向道:“宋子嵐如今倒是老實,可她腦子卻不曾想深一層。宋子清這件事,本來就跟本宮和王爺牽涉的很近。本宮若是過去,自然就要把燙手山芋扔過來了。如今流言不斷,外頭的人都在說本宮跟自己娘家姐妹父兄皆有嫌隙,隻差沒有公然斷絕關係而已。本宮倘若真的接手此事,不知要生出多少亂子來。”
巧伊也知道事情的厲害,忙道:“娘娘,您如此處理甚為妥當,其實南宮夫人想來也沒什麽壞心,當日她不是幫著您跟眾貴婦人們當麵辯論麽?如果就為了那個宋子清,她這樣的人,還真是不值得您生氣。”
“知道,不用勸我。”子初拿起桌上小銀剪走到盆景前,“哢嚓”一聲,絞掉一處突兀出來的逆枝,“隻要不礙事,且由得她去。”
“娘娘,這件事----”巧伊這邊說了一半,卻聞外麵有響動,緊接著便是侍衛高聲傳道:“王爺回宮!”
於是連忙封嘴,趕著迎出去。
子初依舊躺回床上去,剛渥好被子,君玉辰便大步流星就走進來,“初初,聽說你病了。怎麽好端端的頭疼起來,太醫來瞧過沒有?”
子初點點頭,有些虛弱的依偎進丈夫的懷裏,嬌聲道:“沒什麽,就是昨晚聽見葉貴人小產的事情有些擔心,一晚上沒有睡好而已。怎麽樣,你才從朝上下來,可聽見什麽消息麽?到底怎麽回事?”
君玉碸說到此處有些動氣,聲調稍微提高,“那些庸醫,竟然連個喜脈都看不準?皇兄的孩子,竟然白白給他們誤掉,真不知留著他們有什麽用?!”
“太醫也是無心之失,其實他們何嚐不想把好喜脈?這宮裏的孩子,多貴重!那可是關係著身家性命呢!”
子初略微想了想,勸道:“如今到底還有沈貴嬪身懷有孕,若出人命反給宮裏添戾氣,倒不如攆出去省事。”
“咦,你說的跟皇後娘娘一樣。”君玉碸神色略微驚訝,奇道:“若不是如今皇後娘娘被罰禁足,我倒要以為你們商量好的呢。”
子初心裏有事,有些微微出神。
“初初,你今日這是怎麽了?怎麽丟魂落魄的?”君玉辰說著,眉目間很是擔心,親手掖了掖錦被,“方才太醫怎麽說?不如多傳幾個,免得一家之詞又出什麽紕漏。”
“沒什麽,隻想清靜歇會。”子初見他褪掉腳上的軟靴,露出雪白薄綾蠶絲襪來,微笑止道:“誰做的襪子,做功真好。”
“你也會吃醋?我不信。”君玉碸索性脫掉襪子,回頭道:“難道這樣還不成?讓我在旁邊躺會,兩個人靜靜說會話。”
“不行,這樣更不行了。”子初頑心忽起,連連搖頭道:“本來頭疼眼暈的,再給閣下您這雙龍足一熏,隻怕是三天也下不來床……”
君玉辰聞言一怔,複又笑道:“方才你說什麽?要是三天下不來床,我可不怕,在床上陪你三天就是。”
子初臉上一燙,忙轉過話題道:“葉貴人怎麽樣?”
“哎……”君玉辰頓時收斂笑意,歎道:“不太清楚,皇兄一早說是去看過,隻是傷心得直哭,她原本不是使性子的人,倒也沒說什麽。”
“嗯,我跟她不相熟,晚些讓人去瞧瞧。”
“嗯,也好。”君玉辰說著在旁邊合衣躺下,微微闔攏眼簾,“其實我也有些累,昨天為著奏折弄到子時後,等會傳膳再起來。”
子初答應著,便給他蓋好了被子。兩人躺著,過了一會,她倒是清醒過來,誰知君玉辰這邊卻是真的困倦,一直睡到巳時末才醒過來,草草用過午膳,又往前麵去了。
下午的時候,玲瓏去了葉貴人一趟,回來說道:“唉,葉貴人還是哭得不行。也難怪,好不容易懷上,就這麽給耽誤了。”
說著將手中盒子打開,“葉貴人讓我帶回來的點心,說是沒什麽答謝主子和王爺的關心,等到身子好些再請王妃您過去說話,這些點心都是她身邊的侍婢彩霞做的,宮裏人都說她手藝好,又是地道的雷州點心風味。”
朱漆的八角玲瓏雙層盒子,點心依舊是精致小巧,各色搭配都看得出來是費過心思的,子初微笑道:“看來葉貴人應該無礙,此時還知道要回我的禮,相信不用多久就會恢複。”
子初說完,倒對這個葉貴人生出了幾分探究之心。想來,經此一事,隻會讓她明白更多。後宮裏那麽多女子,哪個不拚命千般邀寵?縱使自己如今盛寵獨步,何嚐又不是每日如履薄冰?尋常男子尚無定心,天子恩寵又豈能恒久不衰?
後宮女子熬啊熬,如花美眷熬過似水流年。熬不住的當做藥渣倒掉,熬過來的早經曆過九死七傷,堅持的時間長久,總會慢慢熬成金剛不壞之身。
如此想得多了,子初不禁有些心涼。耳墜間金線串珠也格外沉重,順手摘下來撂在桌子上,薔薇石墜子滴溜溜滾得幾滾,端頭金針彎若魚鉤,細珠間小若瓜子的金葉子折射著黃燦燦的霞光。怔怔看了半日,輕歎道:“玲瓏你去研墨,再把舊年的竹葉絹找出來,想寫幾個字靜靜心。”
“王妃,您還是和從前一樣。”玲瓏一麵找東西,一麵笑道:“以前在雲州王府的時候,娘娘總說煩心事寫出來,再扔掉就好了。現在想想,還有幾分道理呢。”
子初微笑著將絹紙鋪開,低頭拂道:“日子不論是歡喜的過,還是憂傷的過,總歸還不是那麽一天?既然如此,何苦做出哀戚戚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