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客氏一聽這聲音,便朝皇後做了個不屑的表情。張氏也明白,這沈貴人當初之所以能進宮,無非就是自己特地給上官婉音弄來的一個糟心的棋子罷了。說到底,封她個貴人,也不過是自己一句話的事情,還能麵麵落下好來,這等不費力氣又能一舉幾得的事情,自己是從來都不會嫌麻煩的。
但卻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事情,讓她哭的這麽淒慘?
“貴人,如今你可是已經有了名分的,您這般哭泣,若是影響到了身子那就不好了。再說,今天的事也不能怪貴妃娘娘,您明知道皇上在她宮裏,還巴巴的跑去送什麽點心,這貴妃娘娘肯定不會給你好臉子的呀……。”
聽說事情跟貴妃上官婉音有關,皇後張氏和乳母都是大吃一驚,於是悄聲停下腳步,隻聽那宮女接著說道:“……貴妃娘娘當時讓人來送您出去,您卻偏是不肯,隻說特地是做了給皇上吃的,您說,這樣的話能不惹怒貴妃娘娘嗎?後來她一氣之下,就叫人罰了您回來抄佛經,想來皇上在裏麵也是聽見的,既然皇上都不為您說話,您又何苦再去自討沒趣呢?”
“不要再說了!”沈貴人打聲打斷宮女的話,聲音裏帶著一抹任性,哽咽片刻才說道:“以前我年紀小不懂事,以為隻有皇後表嫂對我好,今天才知道……才知道皇上心裏隻有宋子初這麽一個人,別人什麽都不是……偏是這樣也就算了,皇上既然能寵幸這上官婉音,我是他的嫡親表妹,他為何不能分一點恩寵給我?”。
“貴人,您這話是從何說起?”那宮女似乎很是著急,卻又解釋不清,“您想想,如今貴妃可是懷著龍種的。她身份非比尋常,皇上今天一直陪著她,這也是人之常情,貴人您年輕貌美,又是皇上的親表妹,您何必多心?”
“我不是傻子,你們用不著哄我了。”沈貴人漸漸止住哭聲,“砰”的一聲好似茶盅碎地,沉默片刻又哭起來,“為什麽那日為了宋子初,皇上……皇上就可以將我送走?為什麽我去求他,他卻對我不管不顧?要不是……要不是皇後表嫂去代我求情,想來這會兒,我隻怕已經不在京城了……”
如此刁蠻任性的話嚇得宮女連聲哄勸,隻是沈貴人卻一句也沒聽下去,皇後張氏在牆後聽得清楚,不由的為這沈容容的心智連連搖頭。
不過,待走出琉璃館回到鳳儀宮之後,皇後張氏才顰起眉頭,問道:“可打聽清楚了,皇上今晚真是要留宿在上官婉音那邊?”
“是,奴婢是聽說,劉產先前就親自去了禦膳房,吩咐人做了皇上愛吃的菜式送過去那邊。不過,娘娘您也不必擔心,那一位在皇上心目中不算什麽,皇上這麽做,不過是為了安撫人心而已。”
說完,這乳母客氏又冷笑道:“要奴婢說,這劉產也算不上什麽好奴才,先前他親近宋子初,才得了皇上的青睞的。後來娘娘因為想要安插自己的人進去紫宸殿,他就對娘娘諸多不滿,處處與咱們的人作對。如今卻還能夠是讓他做著這個紫宸殿內侍主管的位置,說到底還是娘娘心慈,太過於便宜他了。”
“那奴才不成事,何況如今皇上正信任他呢,咱們不要去觸皇上的逆鱗,且不用再說了。”
皇後張氏到底沉穩,聽乳母說起舊事也不動氣,飲了口新茶潤了潤嗓子,蹙眉道:“這一晃就是兩三個月了,本宮聽說,皇上派去的禦林軍日日在天清江兩口攔截,居然連君玉宸和宋子初蹤影都沒尋到,本宮以為,此事才真正非同尋常的很。要知道,君玉宸和宋子初究竟是逃生出去還是藏匿京中?若是逃出去,那是什麽人在接應安排?若是藏匿在京中,那又是誰在包容?這件事,真是令本宮日夜寢室難安的很啊!”
乳母客氏聞言一驚,忙躬身道:“是,奴婢一時糊塗了,一會兒就派人傳信回去,讓府裏加緊搜尋著兩人的下落。”
皇後張氏點點頭,手上漫不經心的撥弄著茶水,歎了口氣,“按說這人已經走了,想來皇上總是會漸漸淡忘了才是的。可是如今你也瞧見了,皇上登基這兩個月以來,就幾乎從來不涉足後宮的。從前東宮的那些人本宮泰半都打發了出去,如今新物色了這麽多家人子,皇上還是正眼都不瞧一下的。這可真是......”.
皇後張氏說著,又想起子初來。她心下煩惱的緊。許是先前在琉璃館外聽牆角時曬到了,此時便覺得頭一陣陣的疼了起來。
乳母客氏見狀,連忙叫人進來給皇後按摩服侍,自己又去熬了安神茶進來。
“娘娘,現在可覺得好些了麽?要不要奴婢去喚太醫過來給您瞧瞧?”
皇後張氏半倚在海棠富貴團枕上,暗紫顏色好似她此刻略微暗淡的心情,接過侍女奉來的安神湯飲下半盞,幽然歎道:“本宮沒事,讓人去把沈貴人傳來。”
那侍女也是皇後跟前的心腹,出去片刻便回來,見皇後臉色平靜,忍不住抱怨道:“娘娘,要奴婢說,這沈貴人也太不懂事了。憑良心說,娘娘待她難道還不夠好?有好吃的給她送去,有好玩的給她留著,眼下亂成一團,不過是喚她過來吩咐幾句,她怎麽可以如此說話?”
“哦?這麽說來,她是給你們說了什麽風涼話了?”
皇後張氏合上眼簾輕輕搖頭,水紋藍山玉長簪上的綴珠跟著晃動,泛出清冷而稀薄的光芒。
“嗬嗬,其實這事也不全怪她。她雖是皇上的表妹,自小過的日子卻是不同,若不是先聖真太後早早薨逝,她這樣的身世,也算是公侯家的千金小姐,此時隻怕已經覓得佳婿與其相配,成全好姻緣了。哪裏用得著這樣,在這後宮裏,跟一群女人爭享皇上的那點寵愛?”
那侍女聞言,便負氣道:“那又如何?之前她還不是巴巴的求著娘娘您給她個名分,要不然,這會兒也許已經被打發出京了呢!還什麽公侯家的千金小姐,憑她,也配?”
“嗬嗬,本宮自幼學的那些東西,教的便是如何忍耐自製,如何委曲求全,如何在眾女子中博得君王寵幸。曆代世家子女都是類似,男子在朝堂沙場求功立名,女子恭順貞靜委身君王權貴,如此才能維係住家族的長盛不衰,世代相傳。”
皇後張氏起身將剩餘的安神湯飲完,頓了頓才道:“隻是這些東西,隻怕沈貴人從來都沒有學過。不但她沒學過,就連上官婉音也沒有學過。”
“其實小姐您又何必如此委屈自己?”侍女情急之下用了舊稱,氣道:“誰是天生該吃苦受罪的?誰又是天生該倍受嗬護的?就說這貴妃吧,便是上官家自幼嬌寵著她,既然進了宮,也就該懂得不能隨便任性。小姐從前在府上的時候,何嚐不是眾星拱月的矜貴。要奴婢說,皇上就是有眼無珠,要不然,怎麽能忍心看著小姐您在宮裏過的這麽孤獨?”
聽侍女說到此,皇後張氏便收斂了一下臉色,徐徐搖頭道:“好了,這些話本來就不該是你說的。你且退下吧,本宮再歇一會,吩咐人到門口等著,一會兒沈貴人若是過來的話,還是請她進來,不要說什麽不該說的話。”
“是,娘娘。”
到了夜間,果然,沈貴人氣過之後,還是定下神來。她知道,自己若要在後宮過下去,就要抱緊皇後這棵大樹,於是,在痛定思痛之後,她還是親自上門來道歉了。
皇後張氏見她過來,似乎也不意外,隻是笑笑,道:“以後不要總去慶豐宮那邊,你是知道的,如今那一位身份不比尋常,便是本宮見了她也要禮讓三分呢!更何況,隻要她生下這個孩子來,不管是男是女,皇上都會依言封她做皇貴妃的。到時候,她便是與本宮,也隻差半肩了。”
沈貴人聞言,竟然是連皇後都知道,皇帝要封上官婉音為皇貴妃的事情,當下更是按耐不住,搖頭道:“娘娘!您怎麽能這樣容著她?您知道的,這上官婉音從來就不是什麽好人,她要做皇貴妃,嬪妾第一個不服!”
“嗬嗬,妹妹快別說傻話了,你不服,可是皇上是早有諾言在先的。除非.......”。
“除非什麽?”
見沈貴人果然上鉤,皇後張氏便再笑一笑,漫不經心的說道:“除非,她腹中的孩子生不下來,否則,便是誰也擋不住她坐上皇貴妃這把交椅的。”
沈貴人微微有些吃驚的看著皇後,她想了想,最後刷白了一張小臉,若有所思的告退去了。
見沈貴人離去,乳母客氏便含笑走過來,對皇後張氏說道:“娘娘,這回咱們就隻要坐著看好戲就成了。要奴婢說,您之前勸著皇上封了她一個貴人的名分還真是太對了!這樣的頭腦,若回去之後再跟她那老娘一起合計合計,嘿嘿,等著瞧吧,這後宮裏,可是有熱鬧看了。”
“可不是?本宮也等著呢!”
皇後張氏說完一笑,定眼看著晃來晃去的水晶簾子,這會兒倒是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