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年的時光悄然到來,這一整年中,影月隔三差五便會被空大師帶到之前的那座高山上,俯瞰著那片宏偉的奇景,由於景色實在太豐富,仿佛包容了整個大千世界,影月也幹脆給這個無名的山丘取了個名字,叫“大千之丘”。
一般來說,不管是什麽東西,看久了就會膩味,可是對影月來說,大千之丘的景色卻並非如此,隻有在那裏,她才能感受到內心短暫的寧靜,仿佛涓涓聖水衝過心靈,撫平著她的心殤。
有時候,哪怕空大師沒有主動邀影月去山上,她也會自己跑去待一會,順便思考一下空大師此前對她說的話語,尤其是“萬物之音”那四個字,影月實在不知道這是指什麽,因為她永遠隻能聽到高山風聲和鳥叫蟲鳴,無它。
在最初的日子裏,影月其實還嚐試過逃跑,但每次都會被空大師中途攔住,不管影月怎麽更換道路,更換時間,結果都是一樣,空大師就像一個神靈,將她的一切了如指掌。
影月不知道空大師是如何做到的,但她並沒有去深究,在幾次失敗之後,影月也終於放棄了逃跑的念頭,但她從未放棄複仇之念,隻要有機會,她仍會去手刃修羅,為索菲娜報仇!
隻是,這談何容易?
在影月離開北歐前,韓暮說過,希望七年之後能再見到她,可是現在的她就算回去見韓暮,也不過是廢人一個,隻會拖後腿,更別提去挑戰絕世武神修羅。
今年是第四年,還有三年就滿七年,影月覺得希望這種東西似乎已經不存在了。
一天清晨,影月起了個大早,空大師也早早便起來了,還給影月準備好了菜粥。
說來也是奇怪,當臥病在床時,影月覺得這個菜粥並不好喝,普通,平淡無奇,可許久不喝之後,心裏總感覺缺了什麽,所以此後,每當空大師燒上菜粥,她都會去討來喝幾口,漸漸地也就成了一個習慣。
在喝完菜粥後,影月再次和空大師來到了大千之丘,俯瞰著這奇觀異景,仿佛整個人都融入了自然。
也不知過了多久,空大師緩緩走到了沉浸於景色的影月身邊,深邃地問道:“月兒,還想報仇嗎?”
影月的思緒被拉了回來,沒有任何猶豫,她斬釘截鐵地回答道:“想!”
空大師的臉上沒有一絲怒意,似乎早就知道了這個答案,反倒是慈笑著問道:“為什麽想?”
影月頓了一會,她覺得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很明了了,不知空大師為何還要問,但她很快便再次沉聲說道:“因為他殺了我的愛人。”
空大師隻是平靜地點了點頭,沒有出聲反駁,甚至沒有多說一句話。
如果空大師此時開始勸她放棄仇恨,影月會覺得很正常,可現在大師一言不發,影月心裏突然又有些別扭,猶豫許久之後,她嘀咕道:“空大師,您怎麽不勸我?如果是以前,您應該早早就出聲讓我放棄仇恨,不要去手刃修羅才對。”
空大師的眸中出現了一抹神秘的色彩,他緩緩轉過身,注視著影月的雙眸,仿佛也一同注視著她的內心,說道:“我確實希望你能放下仇恨,度過心劫,可是,我從未說過不讓你手刃修羅。”
這一刻,影月嬌軀一震,陷入了難以言述的震驚,有些語無倫次地說道:“什麽?您同意讓我向修羅尋仇了?”
空大師無奈地一笑,歎聲搖了搖頭,滄桑地說道:“不,我隻是不阻止你手刃修羅,但並不希望你去向他尋仇。”
影月頓時一頭霧水,又同意她殺修羅,又不希望她去尋仇,這是什麽邏輯?在沉思了一會後,影月低聲說道:“月兒愚昧,還請大師點明。”
“生生世世,因果輪回,恨不能止恨,與惡人計較,尋圖報複,終將會反過來傷害到你!若你種下複仇之因,必將收獲悲哀苦果!”空大師雙手合十立於胸前,深沉地說道,“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既是如此,隻要你決心放手,大徹大悟,往後今生都不會因為同一個‘因’而受苦。”
影月秀眉緊皺地沉思了一會,搖頭說道:“對不起,月兒還是不明,如果您想讓我放棄仇恨,為何又不阻止我去殺修羅?”
“你可知佛門為何有‘五戒’?”眼看影月困惑地搖著頭,空大師露出了神秘的笑容,顫巍巍地摸了摸影月的腦袋,如同一個慈祥的教師,“遵循五戒,感悟大道,小僧亦可成佛。可是,五戒並非鐵律,哪怕是佛門之徒,亦有破戒之時,人本非佛,以五戒扼殺人性,絕非佛門大道!”
影月的黑眸中出現了一絲顫動,若有所思地說道:“您的意思是…”
“佛門以殺生為罪業,可是再聖賢的僧人本質亦為人,任誰都有開殺戒之時,此雖為罪,卻並非孽。”空大師注視著影月的黑眸,如同看透了她的內心,“所以,我不會扼殺你的本心,不會阻止你去手刃修羅,隻是,我希望你放下對他的仇恨,不將他當作仇人,不將殺行當作複仇,這樣便不會種下惡因,亦不會收獲苦果。”
影月一時間沉浸在了空大師的話語中,良久之後,她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可是,我若不把他當做仇人,又怎麽去殺他?”
“這個問題,恕老衲無法回答。”空大師搖頭一笑,感歎地說道,“因果本可逆,在不向修羅尋仇,又要將他殺死的前提下,以既定之果尋覓可致之因,這便是老衲希望你走的道路,對你來說,這也是唯一破除心劫的方法。”
影月聽後在原地僵了許久,仿佛凝固了一般,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雙眸一閉,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任由自己仰麵躺著。
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數個小時後,日落月升,鬥轉星移,璀璨的蒼穹之上,瑰麗的銀河籠罩著整片大千世界,在黑夜中灑下了令人魂牽夢縈的微光。
流光飛逝,時過境遷,唯一不變的或許也隻有天上的群星與皎月,此時影月頭頂的這片夜空,曆經了多少歲月滄桑,見證了多少潮起汐湧,在那數千年的曆史長河中,又有多少人像影月這樣以天為被,地為席,仰臥沉思?
這一刻,影月仿佛融入了夜空,思緒也隨之在蒼穹上飛舞,仿佛穿越了時光,仿佛穿越了空間,與那些存在於大自然的元素融合在一起,窺見了世間的奧秘。
這一刻,她雖閉著眼,卻仿佛看穿了一切…
在影月倒地的這段時間,空大師從未離去,就這麽如同守護神般佇立於影月身邊,微笑地看著她的麵容,仿佛在等待著什麽答案。
當皎月升至正中時,影月終於是緩緩地睜開了眼,這一次,她的那雙黑眸變得一片清明,已然不再像以往那樣悲哀,絕望,充斥著黑暗,仿佛經曆了蛻變與新生。
隻是,這雙明眸中仍殘留著最後的一抹異芒,好似附著於美玉上的瑕疵,很小,卻破壞了整體的美感,讓人扼腕歎息。
這抹瑕疵一直存在於影月的眸中,仿佛是從內心直射而出,異芒若褪,心劫可破!
“大師,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影月從地上站了起來,摻有異芒的明眸直勾勾地注視著空大師的眼睛,沉聲問道,“若我已尋到其它的‘因’,以此明確手刃修羅的‘果’,可我要如何達到這個目的?”
看到影月那雙清澈的明眸,空大師便知道她不會再因複仇邪火而衝動,不會因此害了自己。
隻見空大師釋然地點了點頭,口中連著道了三個“好”,他沒有去問影月尋覓到了怎樣的“因”,因為透過那雙眸子,他便知道此“因”並非惡因,至於是否收獲好“果”,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月兒,看到現在的你,老衲的心願已經完成一半了,但你心中仍有猶豫,心劫未除!老衲會以最後之力助你!”空大師走到了影月身前,直視著她的明眸,聲音沉如古廟洪鍾,“隻要助你度過此劫,老衲便一生圓滿,再也無憾。”
影月緩緩地低下了頭,有些失落地說道:“可是,您要如何助我?現在的我武藝盡失,廢人一個,怎可能戰勝絕世武神?”
空大師神秘地一笑,他突然緊握住了影月的雙眸,如同枯樹枝般的手指在那細膩的皮膚上劃過,仿佛在輕撫著血肉之下的斷裂筋脈,深沉地說道:“汝之身與心都遭受過無比的摧殘,卻能在此刻釋然大悟,回歸本心,已屬至聖之境!現在,時機已經成熟,你今生曾經遭受的苦難,終將獲得回報!這便是…破而後立,敗而後成!”
第四年,影月心中的迷霧已經悄然退去,然而,從迷霧中露出呈現在她麵前的,卻是一個孤橋已破的斷崖,她隔著無底的深淵,遙望著彼岸的修羅之影,不知如何去跨越這無望鴻溝。
可是,此時的影月並非孤身一人,周圍也早已不再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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