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讓他的小媳婦兒知道,這件事因為他一時興起推波助瀾才會如此超乎她的意料,怕是要恨得咬他幾口才肯罷休吧。
董蓉仿似感覺到了什麽,小嘴極為不滿的嘟了起來,淡淡的粉紅水潤之色,在暗夜裏極是惑人。傻柱的眸色越發黝黑,沉默半晌終是強迫自己閉了眼睛,但胸腔裏的跳動之聲卻是堪比戰鼓,一聲聲催促不休…
同樣的暗夜,縣城商街一家布莊後院卻有一燭未熄。白日裏堅持扭送牛氏去縣衙伏法的老掌櫃正捏了一張信紙默默出神,老爺子實在想不通,為何他那位每年隻在年終才能見上一麵的東家會突然傳信要他為難一個鄉野蠢婦。難道,東家同這婦人有些什麽關聯,還是這蠢婦惹怒了東家?
可惜,任憑他百般猜測都覺不妥,最後隻得放到了一旁。左右他也沒有二心,隻要一心一意替東家打理生意,聽東家的命令行事,待得過幾年他歸家終老,東家必定不會薄待他就是了。
這般想著,老掌櫃就徹底丟開了手,舉起信紙在燭火上點燃,末了拾掇了殘留紙屑才安歇睡去。
良久,窗外屋簷的黑暗之處,一個人影兒無聲無息翻身而起,飛身踩著屋脊離開了…
又是兩日過去,終於到了端午佳節,董蓉帶著弟弟和董平一大早去院子外麵的草地踩了兩腳,然後又每人吃了兩個雪白粳米蒸製的粽子,這節就算過完了。
都道年節好過,平常日子難熬。家境富庶的人家過節時候會多用心思想些花樣慶賀一下,農家人卻要一直為填飽肚子忙碌,於是,對於節日也不覺得多重要,無非是應景吃頓好飯菜罷了。
劉嫂子等人也是照舊早早來上工,董蓉端了裝滿粽子的陶盆請眾人嚐嚐她的手藝。大夥兒邊吃邊讚了幾句,末了又閑話說起那陳家果園因為無人問津,陳老爺把價格降了又降,甚至連帶山下十畝薄田一口小池塘也一並搭售,隻用一百五十兩銀子就可以買下。
董蓉自覺時機成熟,於是第二日早起一見天降小雨就順勢少製了幾箱冰,仔細交代董平和王祿夫妻幾句之後就帶著柱子一起回了一麵坡。
山野田間的樹木和莊稼因為細雨的滋潤,越發顯得鬱鬱蔥蔥,生機勃勃。董蓉身上穿了杜鵑嫂子昨晚替她趕製出的一套水綠色衣裙,手裏舉著一把油紙傘,笑意盈盈穿行在田間小路上,遠遠望去就好似融入了青山綠水中一般,分外淡雅清新。
小路旁,偶爾有幾隻剛剛從蝌蚪進化成功的小青蛙被她的腳步聲驚得劈裏啪啦跳進水溝裏,濺起無數水花。惹得她笑得咯咯有聲,清脆又歡快。跟在她後麵不遠處的傻柱頭上戴了個大大的鬥笠,見此,沒來由的就覺心下無比歡喜,眼裏寵溺之色也越發濃厚。
於是,前方道路左近的所有青蛙都倒了黴。不管它們是在安睡還是在聊天閑話兒,都會被不知哪裏飛來的一枚石子驚得四處蹦跳,逃竄不停。
就這般,細雨簌簌落下的郊外,女子的笑聲,青蛙的埋怨聲相伴了一路…
小夫妻倆很快就到了村子外,可是兩人越走越覺有些奇怪。原本村裏的淘氣小子們最喜這樣的小雨天氣,若是往常一定會聚在村頭的大柳樹下笑鬧著揪動樹枝,然後看著某個跑得慢的小夥伴兒被澆成了落湯雞。但今日幾株大柳樹下空空如也,就是村莊裏也是靜靜悄悄,不知下村人們都跑裏去了。
兩人這般帶著疑惑很快就到了曹家所在那條街,結果一拐過街口,就什麽都明白了。
曹家門前簡直是人山人海,全村男女老少都聚到了這裏,三五成群站在一處衝著曹家院裏指指點點,而那些頑皮的淘氣小子們則直接爬上了牆頭,不時笑嘻嘻拍著手嚷著什麽。
董蓉皺緊了眉頭,三兩步趕到近前抓了一個平日還算熟悉的小媳婦兒問道,“梅花,這是出什麽事兒了?”
那小媳婦兒扭頭一見是董蓉,臉色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吞吞吐吐應道,“柱子媳婦兒,你怎麽回來了?嗯,你娘和那個曹嬸子,嗯,在…在比賽角力!”
“哈哈,”不等董蓉再問,旁邊幾人聽得小媳婦的話反倒先笑了起來。有那年紀大些的嬸子指了院子說道,“蓉姐兒別聽梅花瞎說,你快進去看看吧,你家老娘打上門來了。”說完,她又吆喝著四周鄉鄰,“大夥兒快讓條路,蓉姐兒和柱子回來了。”
董蓉和傻柱趕緊穿過人群,待得走到近前一瞧,曹家院子裏已然是個小型戰場了。牛氏同曹婆子一邊咒罵一邊扭打在一處。原本就是小雨天氣,地麵泥濘不堪,兩人不可避免的滾成了個泥人。另一邊,曹大姐也正同董家一對兒女打得很是歡快,曹二姐急得滿地亂轉,似乎想要上前拉扯勸架又不知道如何下手。
董娟和董義這幾日沒少聽老娘念叨曹婆子害得家裏失財,加者心裏又擔心老娘怪罪他們當日膽怯之事,從此失了疼愛,於是今日頂著被老爹責罰的危險隨著老娘殺上門來了。但兩人平日裏被嬌慣養大,哪裏是“久經沙場”的曹大姐兒對手,不是這個挨了一巴掌就是那個挨了一腳,心裏正是後悔的時候偶然瞧見董蓉站在門口,喜得他們就如同見了救星一般,高聲喊著,“姐,你快來幫忙啊,我們要被打死了。”
董蓉心裏冷笑,一個屋簷下生活十幾年,今日還是第一次聽他們叫姐姐,真是諷刺之極。她有心不搭理兩人又覺眾目睽睽之下不好給鄉親們留下個薄涼的印象,但若是上前幫忙吧,曹大姐兒吃了虧那以後也不會消停了。
她正是為難的時候,出門去釣魚給小女兒補身體的曹老頭兒和進城會友的董秀才幾乎同時趕回來了。村裏人也覺不好再看熱鬧,紛紛裝模作樣開始勸架,這個說,“哎呀,董娘子,快住手吧,都是親家,什麽話不能好好說。”
那個也道,“就是,就是,你們不看別人,還要看柱子和蓉姐兒的顏麵呢。”
曹老頭兒掃了一眼狼藉不堪的院落和滿身泥濘的老婆子,還有臉色泛白強忍眼淚的小女兒,那臉色黑的簡直堪比墨塊,就算再窩囊的男人也不能忍受被人打上家門啊,更何況他曹家在村裏也是有些臉麵的。
董老爺瞧著騎在曹婆子身上大力揮著巴掌的牛氏,也是羞惱得恨不能立刻找條地縫兒鑽進去。這幾日他明明就千交代萬囑咐不許她來生事,沒想到他隻離開不到一個時辰就鬧出這麽大的亂子。
他忍了臉紅,趕緊行大禮向曹老頭兒賠罪,“親家,您可千萬別氣惱,都是我家惡妻的不是,這事兒我一定給親家母一個交代。”
曹老頭兒心裏氣急,但麵上總是不好博他的顏麵,於是狠狠咬了後槽牙說道,“這事稍後再說,董先生還是趕緊讓你婆娘住手吧,否則我家明日就該辦喪事了。”
董秀才聽了這話臉色更紅,剛才一時心急倒忘了自家婆娘還在逞威風呢,他趕緊小跑兒上前直接扯了牛氏,低聲喝罵道,“你個敗家婆娘,還不停手!”
牛氏正是打得痛快,突然見得自家老爺出現,心下發虛,訕訕起身應道,“老…老爺,你怎麽來了?”
董秀才還要答話,不想終於翻身得解放的曹婆子卻是逮到機會直接抓了兩把爛泥,甩了這夫妻倆一人一臉黑花開。
旁邊看熱鬧的村人實在憋不住,都是哈哈笑得極大聲。董秀才抹去臉上散發著濃烈雞糞味道的爛泥,強忍著惡心陪笑道,“親家母別惱,先起來說話吧。”
曹婆子哪是吃了虧還不反抗的人啊,一聽這話別說起身,反倒越加在爛泥裏滾得厲害,“哎呀,大家都來看看啊,董家真是太欺負人了,我們曹家沒有活路了…”
董秀才有心再道歉幾句,可他又實在沒有同潑婦打交道的經驗,隻得拱手一直作揖賠禮。
董蓉不想夾在中間難做人,於是勸著好似隨時要昏倒的曹二姐兒回了廂房。曹老頭兒掃了麵色冷淡的兒子一眼,最後咬咬牙扯了老婆子和大女兒直接回了堂屋,咣當關了屋門,顯見是不願再理會董家人了。
董秀才攆上前想要再說幾句,卻差點兒被門板撞扁了鼻子。他也明白今日這事有些難了,又瞧著眾多鄉鄰一臉看好戲的模樣,隻得拽了得勝的老婆兒女氣哼哼出了院子,直奔自家。
董蓉勸了曹二姐兒幾句,又拿出了城裏買回的繡線和布料,到底把小姑娘哄得臉色好了許多。等她轉出廂房時,戰爭不出所料的已經結束了。
她半是慶幸半是犯愁的歎了口氣,本來這次回來她還想忽悠著公婆允她買下果園,最好這果園還是作為嫁妝落在她名下。如今看來,這事兒許是有些難辦了。
村裏眾人眼見沒了熱鬧可看,也是紛紛散去了。傻柱關了院門,回身瞧得董蓉一臉愁容,眼裏閃過一抹笑意,末了想了想就嚷道,“媳婦兒,我肚子餓!”
董蓉摸摸自己肚子也覺有些空,於是扔下滿腦子亂麻應道,“你自己玩一會兒啊,我這就去做飯。”
傻柱憨笑著應了,末了瞧見她走遠就去了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