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夫人眼見幾位夫人們不時扭頭望向門外天色,猜得眾人墊過了肚子都想出去走走了,於是就裝作抬手擦嘴,結果卻“不小心”碰翻了半盅殘茶。
楊家丫鬟趕緊拎了帕子上前幫忙主子擦抹茶水,嘴裏嚷著,“哎呀,夫人這身玉帶綢裙最怕茶水了,若是不趕緊洗了,怕是就留印子了。”
楊夫人好似不在意的擺手,嗔怪道,“你這丫頭嚷什麽,也不是什麽大事,等回去家裏再處置就是了。”
董蓉是主家,怎麽好讓客人穿著濕裙,於是起身笑道,“師母帶了換洗衣衫了嗎,若是帶了不如進內室把裙子換下來吧。我們山裏人家別的沒有,泉水可是隨便用,這會兒洗洗曬了,回去時候就變得幹幹淨淨了。”
楊夫人好似有些猶豫,最後還是點頭道,“那我就失禮了,借用一下你的起居室吧。”
“師母同我客套什麽,我陪著夫人們閑話兒,您隻管照顧好自己就成。”說著話,文娘上前引著楊夫人母女和丫鬟進了東次間。
董蓉揮手又讓四蓮換了幾種新點心,末了一邊陪著幾位夫人說話一邊還不忘給兩位小姐介紹點心的製法用料。可謂長袖善舞,麵麵俱到。
那幾位夫人陪同自家先生長期住在書院裏,多少都沾染了些文人的清高,雖說待董蓉禮數周全但並不如何親近。這會兒眼見她比之大戶人家的當家娘子也不差哪裏,甚至更爽利精明,於是也收起輕視之心,紛紛帶著探究之意說起一些雜事。
董蓉前世好賴不濟也讀過十幾年書,後來又在社會上摸爬滾打求生存,不說諸事精通,起碼也比這些整日困在小院子裏的女人要眼界高啊,於是沒一會兒就忽悠得幾位夫人分不清東西南北了。
東次間裏,楊夫人早就換好了衣衫,這會兒正借口要女兒幫她重新挽發髻多坐一會,私下卻仔細打量著屋裏的擺設兒,沒想到一圈兒看下來她倒很是驚奇。按照她讓人打聽來的消息判斷,董家不過是個沒落的讀書人家,名聲好聽,但實際日子過得很拮據。
董家姐弟又不是如今董家夫人的親生子,就算不受苛待,也絕不會受寵。這從當初董平因為束脩輟學就能看出一二,更何況還有閑話兒指責董家夫人把大女兒賣給傻子做媳婦兒了。
但如今看來,這董家大女兒的日子過得著實不錯啊。那炕上的迎枕和靠墊都是上好綢緞縫製,炕幾上的茶杯也是甜白瓷,最讓她驚奇的是仆婦捧來的胭脂水粉居然出自京都老字號,難道這曹家因為兒子癡傻自覺愧對兒媳,所以傾全家之力供給兒媳優渥度日?
楊夫人越想越疑惑,借著撫鬢角的功夫就給丫鬟遞了個眼色,然後才帶著女兒走了出去。
眾人這會兒也閑話了許久,見她出來就有些不耐繼續坐著。於是孫夫人當先打趣道,“楊姐姐終於梳妝打扮完了,咱們可以出去賞花了。”
楊夫人嗔怪得瞪了她一眼,應道,“就你是個急脾氣,平日又慣常拿我玩笑。蓉姐兒,你這裏可有烈酒,一會兒我要多灌她幾杯出口惡氣。”
董蓉趕緊湊趣,懊惱道,“哎呀,師母早說這話啊,我是不是也派人事先進城買幾壇好酒?如今家裏準備的都是我秋日時自己釀的果酒呢,怕是孫夫人喝上一壇子都不會醉啊。”
“好吧,這次有蓉姐兒幫忙,就先放過你一次。”楊夫人做了高傲樣子,氣哼哼當先走了出去。眾人都是笑得花枝亂顫,紛紛隨在她後麵出了大門,漫步走進果樹林。
此時正是四月初,桃樹枝椏上大多是未綻放的花蕾,就是那些先開放的花朵也隻是半開,並未到盛開之時。但就像二八未嫁女子,正是這般含羞帶怯半掩麵的模樣才最惹人心動。
一眾女子們走走停停,不時扯了一根枝椏嗅嗅香氣,三位小姐這會兒也活潑了許多。董蓉見她們偶爾撿拾起落地的花瓣包進帕子裏,於是就讓隨在後麵的四蓮取了三隻草編小籃子過來。
三個小姑娘接到手裏,眼見籃子編得極精致,甚至手柄上都雕了桃花紋都很是喜愛,連連道謝。
董蓉笑道,“不過是家裏人編製的小物件,若是妹妹們喜歡就拎回去做個玩物吧。”
她陪著眾人又走了片刻,借口更衣就拐去了半山腰的亭子外麵。幾位先生此時詩興大發,正對著漫山桃花搖頭晃腦的抖落肚子裏的華美文辭。
董蓉低聲問詢湊到跟前的喜子,“東西可準備好了?”
喜子指指腳邊的盒子笑嘻嘻道,“夫人放心,我剛去文姨那裏取的。”
董蓉點頭,末了衝著向自己張望的弟弟揮揮手。董平會意,趁著幾位先生歇息的時候就說道,“先生們請稍坐,家姐來給先生們行禮了。”
聽得這話,幾位先生都是整理了衣衫端坐,帶著一臉和善笑意看向亭外。董平這位長姐,在書院開學那日他們都是見過的,當時還覺這女子有些粗俗潑辣。但後來董平常孝敬眾人點心茶葉等物,加者從別的學子嘴裏聽得一字半句董家瑣事,都讓眾人對這位女子生了些敬佩之心。
若是換了普通女子,被後母半賣半嫁給癡傻農家漢,不說尋死覓活起碼也自顧不暇吧,但董平這位長姐卻難得堅強,不但賺得銀錢供弟弟讀書,甚至還把日子過得如此風聲水起。
他們雖說不知曹家有多少銀錢,但進了果園這麽半日,任誰也能看出這果園的各處布置有多巧妙。隻要開門迎客,不說賺的盆滿缽圓,起碼也足夠供給董平進京科考了。
如此看來,這董家長女倒是個值得他們高看一眼的人物。
董蓉不知短短片刻功夫,幾位先生心裏已是思量如此之多。她半垂著頭走進亭子,行了一個晚輩拜見長輩的大禮,末了才恭聲說道,“幾位先生蒞臨寒舍,小婦人未曾遠迎,還望先生莫怪。”
楊先生抬手虛扶,笑道,“君誠是我們弟子,你是他的長姐,說起來也不是外人,不要如此客套了。”
董蓉聽得這話就略帶俏皮之意的抬頭一笑,歡聲應道,“謝先生不怪罪,那我就不拘禮了。鄉野農婦平日散漫慣了,生怕先生們挑錯,昨晚夢裏都在練習行禮呢。”
她本就十八九歲的年紀,同幾位先生家裏女兒差不多,說話又是如此活潑,幾乎是立時就讓幾位先生生了親近之心。眾人都是笑道,“你是主家,怎能被客人嚇到?隨意就好,倒是我們要謝你邀請,如此美景入眼,世間凡俗盡皆拋去腦後了。”
董蓉笑盈盈上前抬手給幾位先生倒了茶,轉而又笑道,“既然來了果園,賞花是其一,品果也不能少了啊。我帶了幾個稀罕果子過來,先生們若是不嫌棄就嚐嚐吧。”
說完,她回身示意喜子打開食盒,然後從裏麵拿出一盤大紅蘋果放在桌上。楊先生也沒在意,笑著伸手想要拿起一個,不想手臂伸到一半卻是驚呼出聲,“這是什麽!”
另幾位先生聞聲齊齊看過來,結果也是驚得目瞪口呆。到底還是楊先生心思靈敏,再抬頭望向董家姐弟時,臉色已是沉了下來,“這果園可是叫四季園?”
不等董蓉回答,另幾位先生也是接連問道,“這果子上長了字跡,就是那…祥瑞果子?”
“祥瑞果子不是獻給皇家了嗎,這…”
董平眼見幾位先生臉色都是不好,就想上前解釋幾句。董蓉卻是伸手攔了他,然後再次行了禮才笑道,“先生們猜的不錯,我這果園名字就叫四季園,去年秋時蒙上天垂青,果樹上奇跡般長出很多帶有字跡的果子。當時正巧聽聞當今聖上五十壽誕,於是就讓管事進京獻了上去。不想聖上英明睿智,金口玉言點出祥瑞出在青縣原因,就如同鳳凰非千年梧桐不落一般,祥瑞也是因為白露書院文風興盛致使青縣一地靈氣四溢,因此才會降在此間,而四季園完全就是運氣好。
原本聽說書院裏人人好奇祥瑞果子的出處,平哥兒就想稟告幾位先生。但盛名之下必有所累,小女子生恐他因為此事沉溺虛名,不能靜心讀書,所以做主攔了他,實在不是有意欺瞞幾位先生,還請先生們原諒小女子過於謹慎之罪。”
幾位先生聽了這話,互相對視一眼,各自心下因為弟子隱瞞而生出的那些怒氣就消散了許多。
當初牌匾剛剛送到書院時,書院上下都是喜得不成樣子,若是知道這果子是董平家裏獻上去的,說不得一定會把他捧上天去。這對於一個心性未定的少年學子來說,確實隻有壞處沒有好處。人家姐姐行事謹慎,為弟弟學業著想而瞞下此事倒也無可厚非。
加者,董蓉口口聲聲說果園是借了書院的靈氣才得了祥瑞果子,其實幾人心裏都明白,實際上是書院借了祥瑞果子的光才重新入了皇家的眼。
如此,書院得了好處,麵上又添了光彩,眾人再揪著弟子的一點兒小錯處不放可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今天家裏居然坐了一屋子人,估計是沒時間碼第二更了,大家晚上不要等了。謝謝支持,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