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先生幹咳兩聲,淡淡說道,“罷了,當初鬧得那般凶,你們沒有說出真相也是情有可原。以後若是再有不可明說之事,哪怕私下稟告也好,萬不可這般隱瞞。”
董蓉好似愣了一下,末了懊惱應道,“哎呀,我隻擔心弟弟戀慕虛榮,一時情急隻想著隱瞞,倒是忘記還可以私下稟告先生了。還望先生們恕罪,小女子下次一定不會如此愚蠢了。”
她這般率性模樣,再次取悅了幾位老先生,紛紛捋著胡子笑了起來。
孫先生性情最是隨和,當先拿起果盤裏最頂端那個帶著“喜”字的蘋果笑道,“本來還遺憾沒有機會看看祥瑞果子是何模樣,不想今日不但看得見,還能嚐嚐味道。這次賞花之行可是著實不虧?”
說著話他就要把蘋果拿到跟前,不想楊先生卻是一把搶了過去,瞪眼道,“就這麽一個祥瑞果子,你怎可獨吞?還是讓董家丫頭切一切,大夥兒共享才好。”
孫先生辯解道,“我不過是好奇這字體剛勁,想要仔細看看…”
可惜眾人卻是不相信,紛紛開口催著董蓉動手切果子。董蓉聽得幾位先生笑鬧,倒是有些喜歡他們隨和不清高的脾氣,笑嘻嘻執刀分了果子。
一個蘋果分成六分,每人也不過兩三口,孫先生三兩口吃了自己那份兒,歎氣道,“這果子也太小了,董丫頭,你家裏還有存貨嗎?”
另一位先生笑罵道,“你當祥瑞果子是果品行裏一兩銀子買一筐的凡物啊,能吃到幾口就已經是三生有幸了,莫要貪心。”
楊先生聞言倒是想起另外一事,於是問道,“去年冬初,有消息說城外幾百流民被一家果園雇去做雜活兒,那果園可是你這四季園?”
董蓉點頭,笑著淡淡應道,“正是,家裏因為得了祥瑞果子,以後都不必為平哥兒的束脩犯愁了。但我和平哥兒都是普通農家子女,自問無才無德,對於上天如此眷顧時常覺得惶恐。正巧見得城外流民衣食無著,很是悲苦,於是就借著雇傭人手的名義把流民們都招到了回來。幸喜村裏鄉親們心地良善,果園供給一日三餐,村裏各家就讓出幾間房舍,齊心合力之下,總算是度過了這個寒冬。”
說罷,她又指了指幾位先生手旁的草編果盤和草編的茶杯墊兒,以及桌椅上的草編套子,笑道,“這些小物件兒就是流民們編製的,我從他們手裏收回來放在果園裏慢慢售賣給喜愛的客人,而流民們也賺到足夠生活幾月的銅錢。我家的管事早早聯係了南下的商隊,流民們都搭伴兒回鄉了,如今怕是已經開始春耕了吧。”
幾位先生越聽臉色越是古怪,最後甚至齊齊歎了氣。董蓉心下忐忑,不知自己哪句話沒說好,但她也不好多問,於是低了頭裝作沒有看到。
好在幾位先生沒有沉默多久就給她解了疑惑,孫先生當先懊惱道,“偶爾同人吵架,聽人家罵咱們這些酸儒讀書讀傻了,我那時還不服氣。如今才知,這說法已經給咱們留了顏麵了,咱們的腦袋根本就是朽木一根啊。”
另一位先生也是歎氣,應道,“孫兄說的是啊,早知這般容易就能解決,咱們何苦同府衙那班腦滿腸肥的蛀蟲吵得掀了房頂兒呢。”
楊先生狠狠拍了桌子,怒道,“那般早被銅臭熏黑良心的廢材,總有一日我要讓他們回家種田去!”
董蓉與弟弟對望一眼,都是隱隱猜到幾分。許是當初幾位先生都為拯救流民去府衙爭講過,但不必說那些隻知貪腐享樂的官員,定然使出了太極手,一推三六五又借口一堆,就是不肯救濟流民。先生們因而才會如此惱怒,加者又聽說果園隻耗費了極少的財力就辦成了此事,於是心下更覺挫敗。
果然,幾位先生隨後就撤下了紙墨,喊著,“酒來,酒來!如此好花好景,怎可再說這等肮髒事,我們不如大醉一場!”
董平招呼喜子去山下端菜品,然後又從亭子下邊拿了一隻鎬頭,親手在不遠處的幾棵桃樹下刨了三壇子果酒出來。
幾位先生都是看得歡喜,紛紛搶著揭下壇口的泥封兒。其實這果酒才埋下沒有幾日,釀造的手法也極普通,滋味自然說不上多好。但是此時眾人置身在漫山花海之中,哪怕喝口涼水都覺美味,就更別說這原汁原味的桃子酒了。
幾位先生一碗酒水下肚兒,都是紛紛讚了起來。待得喜子小跑著送來一大托盤下酒菜,那涼拌肚絲和蒜香野菜極是麻辣爽口,鹵雞翅雞爪和風幹腸又鮮香有嚼勁兒,可謂錦上添花,立時受到了所有先生的喜愛。
董蓉給弟弟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好生照料幾位先生,然後就提著裙角往最高處的那個亭子去了。
楊夫人等女眷這會兒也是逛的乏了,正坐在亭子裏一邊欣賞著整個果園的全景一邊小聲說著話。見得董蓉趕來,楊夫人就笑道,“我們還道你這主人哪裏去了,怎能放任客人隨意走動?你就不怕我們喧賓奪主,霸占了你這果園?”
董蓉上前挨個給幾位夫人倒茶,笑道,“師母們若是喜歡什麽,盡管拿去就是了,何必還用霸占?再說了,那惡霸也不是人人能做的,起碼也要有力氣打架不是?我這就讓人上酒菜,師母和師妹們吃飽了,再試試做惡霸的滋味也不遲。”
她這話一說完,亭子裏別說幾位夫人小姐,就是隨伺在側的丫鬟婆子都是笑得不行。楊夫人笑著拍拍董蓉的背,嗔怪道,“你這丫頭怎麽就沒托生到我肚子裏,若是有你當女兒,我豈不是日日都要笑得開懷。”
董蓉眼角掃了楊小姐一眼,見她依舊笑著,臉上並沒有什麽異色,於是就道,“師母可是說錯了,若是我當真托生到您家裏,怕是您要氣得日日照三餐打我了。還是婉音師妹的性情好,文靜又大方,看著就是個孝順又知禮的。”
天下當娘的都喜愛自己的孩子被人誇,楊夫人果然臉上笑意更濃,嘴裏卻謙虛道,“你可別誇她,這丫頭隻不過規矩好些罷了。”
眾人說笑幾句,董蓉眼見太陽快要升到正當空,於是就招呼四蓮和文娘上酒菜。女眷的酒菜是在小灶間單做的,更是精致許多。下酒的鹵菜隻有四盤,其餘另有四道熱菜,一道湯。主食是一大盤薺菜豬肉蝦仁餡兒的燒賣,各個都捏成了花朵形狀,幾乎是一端上來就受到了所有女眷的誇讚,待得咬上一口滿嘴都是鮮美滋味,於是人人都是喜笑開顏。
董蓉親手捧了一壇子葡萄酒,挨個給客人倒酒。原本廉價又易碎的琉璃杯子,平日裏,家境稍為殷實一些的人家都是不稀罕用的,如今隻不過換了個細高模樣,居然顯得優雅許多。待得倒進紫紅色的葡萄酒,端在手裏搖一搖,眾人心裏莫名的就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美麗。
董蓉笑著執杯勸酒,甜甜的葡萄香裏摻雜了淡淡的酒味,立時俘獲了所有女子的心。大家推杯換盞,品菜說笑,亭子裏越加熱鬧了。
一眾丫鬟婆子們也被文娘請去亭下的小桌兒上落座,雞魚肉蛋上了七八樣兒,當然酒是不敢多給的,但每人一小杯嚐嚐味道還可以。於是不到片刻功夫,亭上亭下,不論主子還是奴婢,臉上都是駝紅一片,襯得漫山桃花好似都失了顏色。
而山下酒家裏,這會兒也同樣是熱鬧之極。一眾學子們早就撤去屏風,把六七張桌子湊在一處團團圍坐。平日裏青衫白扇,一身風流瀟灑的書生們,這會兒早就形象全失,有得咧了衣襟大口灌酒,有的高聲猜拳行酒令,有的抱著雞腿雞爪大嚼,有的迎風立在門口大聲賦詩。
原本躲在廚下打算好好近距離接觸一下讀書老爺的劉嫂子和幾個小廝們,見此都是驚得大張了嘴巴,半晌合不攏,末了又都笑得直嚷肚子疼。至此以後,他們再伺候那些來果園遊玩的客人,哪怕身份尊貴,也是恭敬有餘,心下卻無敬畏。畢竟人前再如何威風凜凜或者美若仙子,人後都是同樣要吃喝拉撒不是?
如此,山上山下吃喝笑鬧了足足一日,眼見日頭都要落到了西山頭,幾位先生才帶頭告辭。董平生怕喝得半醉的老先生們跌下石階,趕緊喊了幾個小廝摻扶。至於一眾同窗們就不必指望了,他們這會兒已是各個爛醉如泥的躺在酒桌下睡覺呢。
好不容易伺候著先生們上了車,女眷們也是早早安置妥當,董平這才稟告姐姐一聲,打算留同窗們住一晚。董蓉正忙著指揮文娘把幾位夫人喜歡的點心裝盒子,聽得這話就要弟弟去找劉嫂子。
果然,劉嫂子直接帶著小廝們從庫房裏拿了十幾張又密又厚的草簾子,三兩下就把小酒家圍得嚴嚴實實,末了再把火龍生起來,地板就變成了熱炕。一眾喝得爛醉的書生們睡得是鼾聲四起,很快就熱得自動自發把身上的衣衫扯了下來。董平見此才放了心,趕去同姐姐一起送客。
楊夫人等人接了點心盒子都很是歡喜,紛紛道謝並邀請董蓉閑暇時去家裏做客。董蓉一一應了,見得弟弟過來就托付幾位師娘平日多照料。
楊夫人眼見這姐弟倆站在車下,容貌相近又同樣知禮,心下更是喜愛。於是回身示意女兒看向窗外,婉音不明就裏,疑惑之下抻頭看去,正好見得董平含笑抬頭。橘紅色的晚霞襯得翩翩少年郎好似天神下凡一般,惹得少女瞬間紅了臉,慌忙放下了窗簾,死死低著頭不肯再抬起半分…
(老家這裏風大啊,昨晚把電線刮斷了,好在我的本子還有存電啊,匆忙碼了一章,居然來電了,哈哈。下午如果兒子給力就再碼一章,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