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街左邊蓋滿了平頂兒土房子,一排排極是壯觀,乍一看去足有幾千間那麽多。有些兩三間被隔成了一個還算規整的院子,有些就那麽散亂放著,房子頂上長滿了荒草,很是破敗的模樣。
商街右邊一側的房舍明顯比左邊要好上許多,每個院落都修建的很奢華精致,街道也很是寬闊,就算百十人同時騎馬穿過也不會覺得擁擠。
喜子引著眾人右拐,不到一柱香功夫就到了一個門口種了兩棵大柳樹的院門外。喜子跑去拍打門環,很快就有一個老漢開了門。喜子不知同他說了什麽,那老漢又撤了門檻迎了馬車進門。
喜子擦了一把頭上的汗珠子,同張管事交代一聲就進後院去稟報了。可是,很快他就滿臉沮喪的引著一個中年管事走了出來。
那管事想必也是個常在外麵走動的,行事很是周到圓滑,他當先走到馬車旁恭敬見了禮,末了才笑道,“早就聽說董少爺家裏要來人,哪裏知道居然是曹夫人親自來了。我們老爺這兩日身子有些不適,家裏女眷也未曾跟來,倒是不好親自接待曹夫人,還望夫人不要見怪。”
董蓉挑挑眉頭,淡淡應道,“楊先生客套了,我事先未打招呼就跑了來,實在失禮,以後這段時日還要勞煩先生多照應了。”
“夫人說的哪裏話,曹董兩家也是通家之好,正應該多來往才是。一路遠行,夫人定然累了吧,我這就安排人手打理院子請夫人安頓。”說著話兒,他就喊了不遠處候著的一個小管事過來,請他拿鑰匙開了附近的一個院子的門,然後笑著引了張管事進去先行看過一圈兒,這才說道,“這院子離得大門最近,平日出入方便又另設有灶間,夫人住著最合適了。”
張管事也是極滿意,連聲道謝之後又借口有事請教,於是引了他到二門裏去了。雲睿等人趕忙幫忙把金北望扶下來送進廂房安頓,喜子原本見得車門打開,還想上前伺候,結果眼見眾人從裏麵扶出一個陌生男子,驚得嘴巴大張,傻站在門口好半晌都沒反應過來。
張管事轉回來見得他這般模樣,猜得大綱就笑道,“胡亂想什麽呢,那是夫人半路救回的傷者。說起來,你也應該認識啊,就是京都那位金老板。”
“金老板?”喜子恍然大悟,嚷道,“怪不得我瞧著眼熟呢!他怎麽同咱家車隊碰到一處了,又怎麽受了這麽重的傷?”
張管事瞪了他一眼,應道,“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呢,在家裏養的白白淨淨,出門才一月多怎麽就變成了野小子,那二少爺豈不是吃了更多苦?趕緊去正房外候著,夫人定然要找你問話。
喜子立時苦了臉,耷拉著腦袋跟在張管事身後去了正房廊下候著。
這院子的主人許是家底豐厚,或者這院子平日就是留作待客之用,正房裏家居擺設都很齊全,幾乎是鋪上被褥就能住人了。董蓉換了一套輕便的衣衫,甚至等不得喝口茶就吩咐紫竹去找喜子進來問話。
紫竹本來還想勸幾句,但一見主子冰冷的臉色就趕緊跑了出去。喜子也是個乖覺的,一進屋就噗通跪了下來,竹筒倒豆子一般把這一月之事都說了個明明白白。
原來,當日楊先生打著替老友賀壽的名義帶了一眾弟子來到軍城,心裏也是打算讓弟子們近距離看看邊軍們如何辛苦戍邊,護衛百姓國家的。以免他們平日隻知吃喝玩樂,偶爾無病呻吟拚湊兩句詩詞就以為自己是棟梁之才了。
可惜有句老話兒說的好,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他的想法不錯,可是架不住弟子不爭氣啊。
這位過壽的孟老爺子是頭榜進士出身,當年也在書院教過書,後來年老思鄉就回到軍城來了。他家祖上一直居住在此地,人丁興旺,當初建城時也捐了巨額銀兩,加者多少年來一直造橋鋪路,救濟貧苦,所以在當地極有威望。
這次老爺子六十大壽,家裏直接在祖宅外開了流水席招待鄉親鄰裏,內院更是擺了一溜兒幾十張桌子。城中駐守的戍邊軍,從品級最高的吳將軍到下邊的幾位副將都登門來道賀,剩下諸如世交或者鄉紳更是多得數不過來,場麵很是熱鬧。
楊先生與孟老爺子多年交好,很是投契,倆人自從當年在書院一別有七八年未見,如今相聚自然歡喜異常。孟老爺子直接開了輕易不待客的別院給老友安頓,酒宴當天還特意把董平等人安排在主桌兒之側的席位。
結果,酒席吃到一半,眾人不知怎麽說起了戍邊軍辛苦,吳將軍自然要客套兩句。不想旁邊卻有人大聲嘲笑道,“辛苦什麽辛苦,不過是一群泥腿子,讓他們守城就是為了賞他們一口飯吃!要說辛苦,我們讀聖賢書才更辛苦!”
在座眾人多是本地之人,多多少少都與戍邊軍有些關聯,聽得這話說得刻薄就皺著眉頭齊齊看了過去。
沒想到,居然是一個穿戴都很是奢華的讀書郎在大放厥詞,有些知道內情的人就又看向了楊先生。
楊先生這會兒氣得臉色都變了,高聲嗬斥道,“薛仁義,這是什麽地方也容得你撒野?還不趕緊給諸位將軍行禮道歉!”
薛大少這會兒已是喝了大半壇子烈酒,隻覺自己豪氣無比。天若老大,他就是老二,至於別人都不在他的眼裏了。這些時日隨同先生遠行,一路上被同窗排擠,被先生訓斥所積攢下的怒氣在酒精的催發下再也壓不住了,他不但沒有收斂之意,反倒更加高聲嚷了起來,“憑啥要我道歉?一群目不識丁的大老粗,不過拖著幾根破爛木棍子繞城走兩圈兒就當自己是英雄了?哼,那點兒破事兒誰不會啊,有能耐讓他們也拿起筆來做文章?可惜鬥大字識不得一筐!還說自己辛苦,哈哈,真是臉皮厚啊!”
董平等人平日沒少同薛大少起口角,原本見得他這般模樣還想看個熱鬧。可是眼見主桌兒上那位吳將軍臉上都能刮下二兩寒霜來,剩下幾位副將更是把右手扶上了腰間,眾人這才驚覺情勢不好。董平起身一把捂了薛大少的嘴巴,轉身交給徐茂和另外一個同窗把人拖出去,然後趕緊彎腰替薛大少賠罪。
楊先生見此暗暗鬆了一口氣,剛要示意老友幫忙打個圓場。不想那吳將軍卻是開口了,他本是個拗脾氣,又出身世代領軍的武將世家,如今聽得一個小小的讀書郎也敢嘲笑自己就徹底動了火,高聲冷笑道,“既然這位書院的大才子看不起我等戍邊軍,大言不讒說起我們平日職司簡單,那你們可敢進軍營當上三月小卒?不必你們比普通軍卒做的更好,隻要你們能堅持下來,我吳孟達就跪地磕頭,承認我們這些扛刀不如你們這些搖筆杆子的!如何?”
進軍營當兵卒?董平等人還沒反應過來,楊先生同孟老爺子已是驚得瞪了眼睛。楊先生是見多識廣,自然曾經聽說過普通軍卒訓練辛苦,飲食用度極差。孟老爺子則因為住在軍城裏所知更多,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郎們若是進去軍營住三月,就是不死也得脫層皮。
兩個老爺子對視一眼,都是起身想要攔阻,可是那該殺千刀的薛仁義這時卻掙開了徐茂的雙手大聲應道,“好,就這麽辦。若是不讓你跪地磕頭,小爺就不姓薛!”
“好,有種!”吳將軍哈哈大笑,笑聲震得屋頂好似都在撲簌簌落了灰。笑罷,他轉向孟老爺子行禮說道,“本來是來恭賀老爺子高壽,不想居然遇到這樣的趣事。老爺子勿怪,明日軍營裏就要迎來一群讀書老爺了,老爺子容我先行回去準備一下吧。改日,我定然再上門叨擾。”
說完,他也不容孟老爺子開口,高聲喊道,“眾將聽令,隨我回營!”
“是,將軍!”幾位副將轟然應聲,迅速隨在主將身後出了院子。
董平等人眼見那些副將臨走時眼裏的冷意,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哆嗦,末了齊齊看向那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薛大少,恨不得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他。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混蛋!
楊先生自知事情已是無可挽回,勉強多坐了一會兒就同老友告罪,然後帶著弟子們回了別院。一眾讀書郎們都是耷拉了腦袋,左思右想也沒有什麽好辦法。畢竟那賭約結下時,全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在跟前,證人眾多。他們就算借口薛大少酒醉,或者單把他一人送去軍營也是不成,因為在眾人眼裏,他們都出自白露書院,代表的是書院的臉麵。若是傳出什麽書院弟子毀約,畏懼吃苦之類的流言,書院臉上抹了黑,他們這些人也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眾人愁了足足一晚都是沒有睡好,好在第二日一早孟老爺子趕了過來,安慰眾人隻要堅持幾日,待得吳將軍消了氣,他就幫著眾人說和。
讀書郎們聽了這話立時就勉強打起精神,紛紛上了馬車自動自發去了軍營,至於薛大少,眾人借口沒有位置,攆了他跟在車後疾走。薛大少也知道自己惹了禍,勉強忍了氣沒有再同眾人吵鬧。(終於碼出來了,勝利了!表揚自己一個,哈哈。終於可以睡覺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