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一飛撲過去捂了他的嘴,但聲響還是傳到了洞外。那些兵卒迅速舉起了長刀,警惕的望著四周。
其中一個年紀稍長的兵卒不知想到了什麽,瞳孔緊縮了那麽一瞬,下一刻卻突然笑道,“你們這些膽小鬼,不過是隻老鴉叫喚,就把你們嚇破膽子了。”
“伍長,老鴉交換是這聲音嗎?”一個年輕兵卒疑惑問道。
那年紀稍長的兵卒一巴掌拍在他頭上,喝罵道,“小子,你居然敢懷疑我的話?我家鄉那裏最多的就是這種鳥了,早晚都‘嗚哇’叫個不停,吵死人了!”
“哦,老鴉就老鴉唄。”那年輕兵卒撇撇嘴,撓撓被打疼的腦袋很是委屈。
伍長胡亂替他揉揉,又接起剛才的話頭兒說道,“其實,我方才沒有同你們多說。咱們要抓的這個中山王和王妃,說起來,我還認識呢。”
“咦,伍長,你怎麽認識這些貴人?”兵卒們很是好奇,紛紛催著伍長趕緊說。
那伍長幹咳兩聲,握了火把一邊起身一邊說道,“走,咱們一邊走一邊說。”
“是,伍長。”兵卒們趕緊追著伍長的屁股後邊往山上去了。
“當初,你們記不記得有十幾個秀才被關進咱們軍營了,我和其中一個同住一個帳篷。那秀才的姐姐怕弟弟吃苦,送了很多東西進來。我沾光得了一瓶治風寒的藥丸…”
那年輕兵卒突然問道,“是不是,前些日子我得風寒,伍長給我吃的那個藥丸啊。”
“就是那個,後來我們才聽說,那秀才的姐姐就做了中山王妃。說起來,你的小命還是人家救得呢。”伍長說這話兒的時候,正路過洞口,他好似隨意在石頭上拍了兩下。
末了又帶著兵卒們繼續趕路,說道,“我倒不知道那王爺王妃是好人還是壞人,是真的叛國了,還是有什麽苦衷。不過,當初因為那秀才可沒少吃人家的好吃食。我記得有一種蛋,那秀才單獨送了我們帳篷裏的兄弟,我們晚上偷偷躲在被窩裏吃。那個好吃啊,我現在有時候做夢還能夢到…”
“伍長,真有那麽好吃,你怎麽不給我們留一個嚐嚐呢!”年輕兵卒抱怨了一句,惹得那伍長又拍了他一記,笑罵道,“那時候,老子還沒升官呢,哪認識你們是誰啊。”
一夥人說說笑笑走遠了,漸漸洞外除了北風呼嘯之外,再次恢複了寂靜。甲一小心翼翼摸出去轉了兩圈兒,待得回來之後就焦急催促道,“王爺,方才那些兵卒一定是察覺咱們藏身於此了。這會兒許是搬兵去了,咱們趕緊換地方吧。”
慕容懷德心下有些遲疑,但小心無大錯,於是剛要開口吩咐眾人起身,董蓉卻是說道,“不必換了,這裏很安全。剛才說話那人,我若是記得不錯應該叫孟山。當初平哥兒進軍營曆練,同他相處極好,後來回到青縣還請商隊給他捎帶過吃食用物。聽他方才那些話,顯見是發現我們了,但卻幫忙遮掩過去。這樣的時候,漫山遍野都是人,冒然換地方,說不定更危險。不如就先留在這裏吧…”
對於當初妻子北上軍城一事,慕容懷德隻知道搭救過董平好友,也就是金北望,倒不知其中還有這麽多波折。如今聽來才知,他們姐弟還結下過如此善緣。
老話說,有其父必有其子。放到董蓉董平這姐弟倆身上就是“有其姐必有其弟。”他有時候也覺得妻子過於良善了,甚至是軟弱好欺,而董平被妻子教導得也有些過於溫和無爭。
但如今細數這些時日經曆的事,一樁樁一件件,妻子皆是依仗往日施下的恩德化險為夷,可謂善有善報。
他心下感慨,口中就應道,“好,就聽你的。”
噶爾迪方才被捂了嘴巴,這會兒已是清醒,許是察覺到自己闖了禍,這孩子下意識擠到董蓉懷裏,小聲問道,“姑姑,方才怎麽了?”
董蓉攬著他一起靠在慕容懷德懷裏,安慰道,“沒事,方才有兵卒來搜山,正好是熟人就避讓過去了。”
噶爾迪聞言微微放鬆了僵硬的身體,又道,“烏其恩怎麽還不回來,瑪法若是知道…知道阿瑪沒了,一定會發怒的。”
董蓉猜得這孩子是不願同他們一起離開草原,但卻沒有開口道破,隻是輕輕拍著他的背,“你再睡一會兒吧,到了明日,烏其恩就會回來了。”
慕容懷德想起格日勒圖臨死的托付,就皺了眉頭。在他看來,事實再殘酷也要直麵,更何況格日勒圖是死在自己人手裏,說不得王城那邊早就天翻地覆了。既然早晚都要知道,還不如早些告訴孩子,讓其有個心理準備。
但他望望抱著孩子輕聲安慰的妻子,又把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事實果然如同慕容懷德猜測的一般,往日的大金王城,到得黃昏都是最忙碌的時候,可今日卻死寂一片,所有牧奴,不論男女老少都齊齊跪在氈房外瑟瑟發抖,等待著未知的命運。
原因無它,就在方才,大王子突然宣布老汗王暴病身亡,一直被大半部族推崇看好的二王子也在出外辦差的時候被大齊人偷襲戰死。大王子強勢接管了王城,甚至包括汗王的金狼令箭。
原本忠於二王子的兩個部族因為出聲質疑二王子的死因,結果立刻就被滅了族。滿族上下,別說族人,就是牛羊都被屠戮一空。
整個王城再也沒有人膽敢發出半點兒異聲,齊齊跪倒拜見新汗王,等待汗王或賞賜或殺伐。
可就在方才,先前跟隨二王子出門的兩位將軍卻是帶著五千多殘兵趕了回來,甚至還帶回許多米糧。新汗王責怪他們護主不利,下令射殺兩人,其餘兵卒赦免。兩人怒罵反抗,最後帶著七八個親衛逃脫而去。王城徹底戒嚴了,也徹底成了大王子的天下…
巴圖和烏其恩等人不眠不休跑了一日終於又趕到了先前那處山脈。他們早早就棄了馬匹,徒步進了山。正是犯愁如何找尋小主子的時候,正好甲一出來查看,就順利接了他們到山洞。
噶爾迪一見兩人就飛撲上來,急切問道,“烏其恩,巴圖,我瑪法怎麽說?他找到殺我阿媽的人了嗎?”
烏其恩和巴圖互相對視一眼,目光中都是滿滿的痛苦,誰也不知要如何告訴小主子那個噩耗。
董蓉眼見他們如此臉色,心下一緊,於是趕緊上前抱了噶爾迪,勸道,“噶爾迪,兩位將軍趕路太累了,讓他們歇歇再說啊。”
說罷,她就要抱著噶爾迪坐下。慕容懷德卻是攔了她,伸手接過噶爾迪,末了吩咐巴圖和烏其恩兩人,“有話就說吧,再艱難的形勢,噶爾迪也應該知道。”
烏其恩歎氣,硬著心腸說道,“我們回到王城的時候,王城已經戒嚴了。據說老汗王…暴斃身亡,大王子接管了王城,成了新汗王。我們不服,想要進去看看,大王子又說我們勾結大齊,害死了殿下,下令射殺我們。我們沒辦法就帶著親衛退了回來,如今整個草原都聽從大王子的號令了。”
噶爾迪越聽臉色越白,呆愣著問道,“不可能,瑪法前日還說要帶我去狩獵,怎麽會突然病死?”說完,他好似想起了什麽,瘋狂抓著烏其恩的袖子問道,“柯爾克族呢,巴大翰族呢,他們就沒說什麽?”
巴圖一拳砸在地上,悲聲道,“都被滅族了,大王子下的命令。我們殿下一定是他害死的,一定是!”
噶爾迪瘋狂掙紮起來,哭喊道,“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慕容懷德死死抱了他,嗬斥道,“清醒一些,你回去能做什麽?陪著你瑪法死嗎?那誰給你阿瑪和瑪法報仇!這事明擺著就是大王子奪權,派人偷襲殺了你阿瑪,又毒殺你了瑪法。你回去也是死路一條!”
董蓉也是趕緊上前勸道,“噶爾迪,你阿瑪臨死把你托付給我們,許是就猜到事情會這樣了。你千萬不能辜負他的苦心!姑姑會賺錢,你姑父文武雙全,你安心跟我們走,等你長大了,學了一身本事再回來報仇,好不好?”
“姑姑,姑姑!”噶爾迪撲在董蓉懷裏放聲大哭,甲一蹲在洞口警戒,本來想讓孩子小聲一些,但想了想也歎了氣。這樣親人盡皆死光的慘事,放在他一個大男人身上都是受不了,更何況一個七歲孩子呢?
慕容懷德手臂上的箭傷,因為方才抱著噶爾迪又掙開了,他示意抹眼淚的紫竹幫忙重新綁紮,轉而又問烏其恩和巴圖,“你們以後打算如何,是跟隨我們回大齊還是留在草原?”
巴圖皺眉想了想,就對烏其恩說道,“你跟著大阿哥身邊照料吧,我要留在草原,有事隨時通消息。等將來大阿哥回來,也有人接應。”
烏其恩點頭,“好,你放心,我會護好大阿哥。”
巴圖又轉向慕容懷德,他還沒等開口,慕容懷德已是擺手道,“格日勒圖雖說是死於你們自家人之手,但多少也是受我們連累,這份恩情,我記在心裏了。十年後,我會把噶爾迪完好送回來,並且全力助他報仇,奪回王位。”
巴圖深深看著他,沉默良久才說道,“希望中山王信守承諾,若是讓我知道大阿哥有個好歹,別怪我立刻殺去大齊!”
說罷,他帶著幾個親衛雙膝跪倒給噶爾迪磕了頭,噶爾迪抹了眼淚,挨個撫摸過他們的頭頂,高聲說道,“長生天賜福我們大金最忠誠的勇士!”
巴圖帶頭應道,“謝阿哥賜福,巴圖等著您重新回歸草原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