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站在山洞口,遠遠望著巴圖帶著親衛們消失在樹林後,心裏都是忍不住生出一種悲壯之意。二王子被刺身亡,老汗王暴斃,如今的新汗王又想盡辦法遮掩殺弟弑父的罪行,他們這些“知情人”以後注定要在追殺與反抗中度日。保命的同時,甚至還要建立一股勢力,以便為小主子回歸打下基礎。這是何其艱難?無論他們成功與否,這樣的忠誠都足以讓所有人敬佩不已…
慕容懷德回身掃了一眼山洞最裏側的平地,招呼眾人道,“我們也走吧,越晚上路,風險就越大。”
眾人都是點頭,紛紛整理行囊,重新裹好傷口準備翻山越嶺。
若是平日,這座山雖說有些陡峭,但用不了半日也走完了。但如今隊伍裏半數傷者,還有女人和孩子,足足走了一日一夜,眾人才重新踏上大齊的土地。
吳將軍許是以為他們都躲去草原深處了,留下看守山穀的兵卒並不多,眾人成功的穿過封鎖線,漸漸遠離了軍城。這一晚,幾個暗衛摸進了一個村子,偷了些幹糧,眾人勉強添添肚子就加緊趕去了官道旁的第一個鎮子。
先前安排下接應的小管事,正急的差點兒上吊,盤算著一等到天亮就要往軍城附近迎一迎。不想突然見得主子們趕到了,雖然形色狼狽了些,人數也比預料得要多,但那管事還是喜得恨不能磕頭拜謝過所有佛主。
慕容懷德攔了管事磕頭,疲憊的指了指了自己已經腫得不成樣子的胳膊,吩咐道,“趕緊把先前安排下的傷藥和大夫找來,先處置傷者。”
那小管事驚得立時跑了出去,很快一個老大夫就抱了箱子進來,依次給眾人清洗傷口,上藥包紮,傷情嚴重的還要開藥方,熬藥湯。
董蓉不忍看那大夫給慕容懷德擠膿血,就帶著噶爾迪在院子裏轉了轉。這是個典型的北地農家院子,房子是穿靴戴帽的式樣,也就是下部用青石砌了三分之一高度,其餘就換成了青磚,房頂鋪了灰瓦,看上去古樸又堅固。
一個小夥計正在照料車馬,董蓉帶著孩子就猜得是主母,於是跑去廂房抱了一盒子點心出來,末了紅著臉送到跟前,小聲說道,“夫人,這是小的們平日裏墊肚子的吃食,您若是不嫌棄粗陋就先用兩塊吧。”
董蓉笑著接了過來,應道,“多謝這位小哥兒了,難為你這樣冷的日子還要接應我們,辛苦了。”
小夥計沒想到會聽得主母道謝,激動的連連擺手,“夫人折煞小的了,為主子出力是應該的。”說罷,他就行禮跑回去繼續忙碌了。
噶爾迪皺了眉頭,低聲說道,“姑姑,你待奴隸這麽和氣,他們還會怕你嗎?”
董蓉聽得一愣,轉而就領著他坐到廊簷下的木凳上,正色說道,“噶爾迪,你阿瑪把你托付給我,你就是我和王爺的義子,我也算是你的半個母親。既然如此,教導你,就是我和王爺的責任。所以,有些道理,母親會隨時隨地的說給你聽。你也許暫時還聽不懂,但是一定要記在心裏。”
噶爾迪還是第一次見得姑姑同自己如此鄭重說話,於是趕緊站起來躬身應道,“請…母親訓誡,孩兒一定謹記在心。”
董蓉點頭,重新拉他坐下來,這才低聲說道,“先前,你的瑪法是汗王,你的阿瑪是王子殿下,你在他們的庇護下,自然沒有人敢傷害你,甚至隻要你一開口,就會有無數人效忠你。
認真說起來,他們不是效忠你,是看重你身後的勢力會帶給他們榮華富貴。但如今你沒了瑪法和阿瑪的庇護,隻是一個逃亡在外的阿哥,你就要改改先前的行事方式了。一味的以威壓壓製屬下,有時候會讓人起了逆反心理,還要輔以恩德,恩威並施才是最好的。
就如同剛才,我同小夥計道謝一樣。我們如今落難,隨時都有喪命的危險,就是沒了威壓與人的權勢,而人家冒著風險在此地接應我們。若是我們依舊不懂得適當放低自己的姿態,對人家打罵嗬斥不休,那就太傷人心了。沒了威壓,又不懂施恩,那還有誰甘心情願為我們的安危奔忙呢?”
噶爾迪聽得出了神,他自出生起雖然聰慧,很得汗王偏愛。但母親難產早逝,阿瑪又不在身旁,從來沒有人如此把道理掰扯碎了說給他聽。所以,不管道理如何,他單純為這份關愛也深深暖了心腸。
董蓉還以為孩子被打擊到了,輕輕攬了他勸慰道,“你還小,哪怕不懂也沒關係,以後母親再多教你就是了。”
烏其恩包紮完傷口,眼見小主子不在屋裏就喊了蘇德扶他出來找尋,正好把董蓉的話聽得個清清楚楚。這會兒不等小主子應聲,他就上前“噗通”跪了下來,哽咽說道,“謝夫人如此費心教導大阿哥,我們殿下在長生天上必定感激不盡。”
蘇德也是哭著跪了下來,先前兩人還因為殿下把小主子托付給董蓉心有疑慮,這會兒才知道死去的殿下是何等英明。
董蓉被兩人驚了一跳,趕緊說道,“你們這是做什麽,以後都是一家人了,可不能這麽客套。”
噶爾迪愣了片刻,突然上前親手扶了蘇德和烏其恩,低聲道,“蘇德爺爺,烏其恩叔叔,是我連累你們要離開草原了,以後我會努力學本事,長大了一定帶你們殺回草原去。到時候草場羊群,隨便你們挑選。”
噶爾迪這話說得自以為不錯,實際籠絡痕跡還是太重了。但蘇德和烏其恩卻很是歡喜,不為了那句許諾,而是小主子這麽快就把方才聽得的道理活學活用了。一個聰慧又懂得聽取諫言的主子,才是所有追隨者的福氣。
兩次對視一眼,再次跪地磕頭,應道,“謝主子賞賜!”
此言一出,他們就是真正把噶爾迪當做主子追隨了,而不是二王子殿下的兒子。
噶爾迪也聽出了其中不同,歡喜的望向董蓉。董蓉笑著點點頭,他這才伸手又扶了兩人起來。
慕容懷德那隻受傷的胳膊被吊在胸前,這會兒站在門口看夠了熱鬧就開口道,“若是歇息好了,就趕緊吃飯吧,趁著夜色還要多趕路呢。”
“是,王爺。”眾人都是應聲,重新忙碌起來了。很快,一個時辰後,一輛馬車和十幾匹馬組成的隊伍又上了路。本來董蓉還要抱著噶爾迪坐進馬車,慕容懷德卻堅持把他扔上了馬背,嚴厲嗬斥道,“你將來既然要重回草原,怎麽可能不會騎馬?男子漢,道理要懂,但更要學會自保的本事。”
說罷,一巴掌拍在馬上,噶爾迪就被駿馬帶跑了。他驚得想要大喊,但想起夜裏潛行,於是就死命的咬了嘴唇忍耐驚恐。
烏其恩和蘇德都知自家主子自小害怕馬匹,這事兒在草原已經傳遍,若不是汗王護著,還不知被人嘲笑欺負成什麽樣子了。
兩人見此趕緊打馬追上,一左一右護持著,不時指導兩句,但誰也沒有求情或者把主子救下來。
慕容懷德帶人跟在後麵,見此滿意的笑了。董蓉不顧冷風,掀開車簾一直望著噶爾迪,擔心的差點兒扯碎了手裏的帕子,後來硬著心腸不再張望。
噶爾迪肩上背負了太多的仇恨和責任,注定要多辛苦磨練,如今還隻是剛開始罷了。
就這般,夜行曉宿,緊趕慢趕間,眾人終於在三日後到了青縣北邊二十裏的一個小山穀。甲一不等車馬安頓好,就簡單改扮了一下摸回了青縣打聽消息。
縣城裏,老掌櫃早已經把布莊兌了出去,帶著最伶俐的小兒子守在商行秘密聯絡的小院子,連同從京都趕來的丙三,都在焦急等待主子的歸來。
終於見到扮成乞丐的甲一上門,老掌櫃喜得差點兒掉眼淚,見得巷子裏沒有人就直接拉了他進門。
聽得王爺和主母都安好,老掌櫃也放了心,末了說起青縣這裏就歎氣道,“前日,就有一千人的騎兵從軍城過來。他們連縣衙都沒進,就直接衝去了果園抓人,見得果園沒人又去了一麵坡和槐樹村。
曹家大女兒兩夫妻當初不肯走,這會兒就倒黴了,被扔進牢裏關起來了。我讓人去打探,那抓人的將軍是個心狠手辣的,直接把果園打砸得破破爛爛,村裏有人攔著,還被打傷了。曹家兩口子在牢裏暫時倒沒什麽危險,聽說是要等朝中的旨意,否則也被直接殺掉了。”
甲一皺了眉頭,想了想又問丙三,“馮先生那裏可有什麽消息?”
丙三趕緊說道,“先生要我告訴王爺,所有人都已經送到地方了,讓王爺王妃放心。另外,所有店鋪產業,曾經過了人眼的都兌出去了,還剩三成鋪子轉入暗處。至於朝中,先生也安排了後手,雖然借不上多少力氣,但通個消息還是容易。”
說罷,丙三神色懊惱,又道,“先生也沒料到,消息會泄露了,暗營裏的教頭和沒有藝成的兄弟都護送小主子南下了。隻有我們丙字組在身邊使喚,早知道如此凶險,我們應該趕來接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