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語塵抱著枕頭,睜大了眼睛看著站在渲園門口的一眾人,疑惑了一會兒歪著腦袋問東夜陵,“這位公子,您見著孩子爹了嗎?”
東夜陵暫時把目光從汣璃身上移開,帶著憐憫看著雪語塵,再看看她懷裏的枕頭,心裏一陣酸楚,雖然早就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麽,他卻非這樣做不可,比起千萬人的流血犧牲,她一人的幸福太過微不足道。
就算他不愛她,從此以後他也定然敬她,照顧她,這是他欠她的。
“公子,您見著孩子爹了嗎?”雪語塵見東夜陵不語,再問了一次。
東夜陵會過神來,“進屋吧,外麵風大。”
雪語塵一扭頭,執拗地說,“不,我要站在這裏等孩子爹,孩子一直哭,我真拿他沒辦法。”
汣璃仰頭,“民婦有罪,請王爺定奪。”
東夜陵身體微顫,她還在逼他,難道她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若是雪語塵的身份隻是他的王妃,事情還簡單一些,可是她偏偏還是雪國的公主,雪暸痕的親妹妹,雪國最受寵的公主。若不是雪語塵懷孕的消息傳到雪暸痕耳裏,雪國的兵早就在西陵的土地上。
青如莉香雙眼已經哭得紅腫,她們噗通一聲跪在東夜陵麵前,“王爺,請您為王妃做主,王妃是雪國的明珠,如今這怪物令明珠蒙了灰塵,若是王爺不處死這怪物,難以讓雪國心服。”
東夜陵的拳頭在袖子裏麵緊握,骨節泛著青白,“你們說該如何處置她?”
青如咬牙,帶著深深的恨意,“燒死她。”
莉香附和道,“對,燒死她。在我們雪國,火是最神聖的象征,隻有火能驅逐她身上的罪惡。”
跪在地上的汣璃身形一顫,她還是小看了這兩個丫頭的狠毒,她把頭深深埋在地上,“民女自知罪孽深重,請王爺成全。”
靜,死一般的沉靜。
他盯著她,仿佛要盯破她的身體好好看看到底是一個什麽樣子的靈魂,竟然這般迫不及待把自己往死路上推。
燒死,且不說這刑法的殘忍性,在大庭廣眾之下,就算他想救她也不可能蒙蔽眾人的眼睛。
一陣僵持過後,東夜陵鬆了一口氣,罷了,她要如何他由著她好了,解下狐裘披在汣璃身上,汣璃感覺到身上的溫暖,她身形一顫,他這樣做是為何?
“她雖然有罪,但是一切因本王而起,若是要燒死她,就連同本王一起燒死。”
青如哭喊道,“王爺,您這樣做,是讓雪國心寒呀!”
東夜陵眼眸一掃,青如嚇得麵色慘白,張嘴不能言語,莉香跪著過去抱住她的頭,兩人又哭成一團。
汣璃一起身,身上的狐裘滑落在地,她盯著東夜陵,麵色清冷看不出任何情緒,“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但是這裏是西陵,就要按照西陵的律法處置民婦。”
“你要如何?”
“請王爺把民婦送往宗人府定罪。”
東夜陵狠狠瞪著汣璃,她竟然對他耍起了心計,她竟然利用了他,她竟然把他當作登雲梯。
他的驕傲他的自尊,全在明白她目的的那一刻,被狠狠踐踏了。
“……好。”
除了好,他還能說什麽,她的性子如此倔強,就算這次不如她的意,下次她不知道會變出什麽法子折磨自己。
他終於看清她要做什麽,他以為她這般做隻是氣他恨他,想不到到頭來她還存了這樣的心思。
汣璃轉身,大步離去,膝蓋隱隱作疼,卻擋不住她的步子。
一隻手握著掛在脖子上的鑰匙,她知道她要做什麽,很清楚……很清楚……
是夜。
汣璃穿上囚衣,走在昏暗的牢房裏麵,她是主動認罪之人,流程走起來很快。終於還是踏上這條路了,這條不歸路。
獄卒狠狠推了她一把,厭惡地說道,“快點,浪費老子時間。”
明日一早她將會被送到雪國,由雪國人審判,是生是死全憑雪國人一句話,可是……汣璃嘴角微微上揚,她雖然如了雪語塵的意,卻還是有自己的想法,她怕是到不了雪國了,因為那個人現在知道她的重要性,他是絕對不會允許她被送到雪國,他隻會把她留在身邊,就算是囚禁也不可能再讓她離開半步,蘇絲籮,我回來了。
黑色的影子閃過,金甲銀裝的手閃著寒光,獄卒還沒有來得及發出隻言片語,便已經倒下了,他如同鬼魅一般來去無蹤,也如同死神一般,帶著肅殺之氣。
終於,影子在汣璃麵前停下了,巨大的鬥篷遮住他鼻梁以上的部分,“璃兒姑娘,請!”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汣璃跨過獄卒的身體,兩人慢慢融入黑暗中,“西陵昰真是好雅興,在自己的地盤也如此偷偷摸摸。”
她並不忌諱,直呼西陵昰的大名。
“姑娘也不賴,連齊天王都被姑娘利用。”
汣璃明白西陵昰這般做,無非是想製造她被人劫走的假象,他把矛頭指向東夜陵。他雖然處境危難,但是以他的能力,他能處理好。
出了牢房,汣璃戴上黑影遞過的黑色鬥篷,白雪在月光下泛著銀光,她一仰頭,亭台樓閣野獸一般向她撲過來,她不喜歡被鎖在籠子裏麵的感覺,卻一個勁往籠子裏飛。
黑影停了下來,他全身殺氣看著眼前宮殿的房頂,汣璃抬眼望去,東夜陵正看著她,他的目光如火,灼燒了她的眼。
汣璃收回目光,淡淡說道,“走吧,他不會阻止。”
黑影帶著狐疑的目光看了一眼汣璃以後,點點頭,兩人朝著龍吟殿的方向而去。
他不會阻止,他若是想阻止就不會讓她進入宗人府,在天下大義和個人小義麵前,他永遠選擇前者。他從來都不是為自己而活。
沒有回頭,沒有留念,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最後誰也看不見誰。
龍吟殿。
汣璃跪在地上,巨大的鬥篷遮了她的臉,西陵昰坐在龍椅上麵打量著她,“朕還因為齊天王真是被你的不一樣所迷倒,想不到你們竟然是舊相識。”
“皇上知道民女的身份,那也應該知道民女與他的之間有不共戴天之仇。”
西陵昰轉動著手裏的茶杯,“你若是為了報仇,那麽你與朕之間似乎也有仇。”
“皇上要的是東夜陵手裏的力量,民女想要的是為桃村所有村民報仇,我們之間的目的並不衝突。”汣璃揭下鬥篷,“民女這張臉拜皇上和蘇絲籮所致,若說不怪那是假的,但是在東夜陵沒有倒下之前,民女和皇上是同一陣營。”
西陵昰的眼眸深邃,“好一個同一陣營,朕就留你在身邊,蘇嬪請起吧!”
汣璃站起身來,蘇嬪,好刺耳。
“你害了齊天王的孩子,害得雪語塵瘋了,雪國定是會來西陵興師問罪,這件事,朕可不會為你擺平。”
“皇上,這件事情,臣妾自會解決。”
西陵昰饒有興趣地看著汣璃,“蘇嬪打算如何解決?”
“若這件事情發生在幾個月前,或許雪國定會揮兵來襲,但是如今他們定然不會輕舉妄動。”
“詳說。”
“皇上比臣妾更明白其中的道理。”
“哈哈哈……蘇嬪真是聰明。”
“那麽臣妾算不算接受住了皇上的考驗?”
“算。朕現在到有些後悔毀了你的容貌。比起蘇絲籮,你更適合留在朕的身邊,為朕出謀劃策。”
“皇上不差女人,也不需要女人,皇上要的,隻是一位賢明的皇後,一個能和皇上一起打理天下的皇後。”
“知朕者,蘇嬪也。”
“臣妾可否請求皇上一件事?”
“說。”
“求皇上饒過一人的性命。”
西陵昰的眼神又變得陰暗起來,他的半張臉隱在黑暗裏,看不清神色,“他知道得太多了。”
“他心智不全,花謙諾已經封住他的記憶,他現在如同一個五歲孩童,對皇上不可能造成任何威脅。”
“可是朕相信死人不會說話,花謙諾有能力讓他忘記一切,也有能力讓他想起一切,他太熟悉朕,若是這樣的人留著,以後必成大患。”
汣璃心裏一顫,西陵昰這樣說是不打算放過樺兒,樺兒可還活著?
“皇上考慮的甚是,但是皇上有沒有想過,正是因為他無比熟悉皇上,身形外貌也和皇上有幾分相似,他模仿的皇上連臣妾都分辨不出,以後定能借助這點為皇上渡過難關。”
西陵昰身形一震,“你都知道了。”
汣璃點頭,“皇上,齊天王的勢力雖然遭受重創,但是依舊不可小覷,將來他一旦反撲將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為防萬一,皇上應該留著他的命,等到天下真正太平之時處死他也不晚。”
若是天下真的太平,還是西陵昰當皇帝,那麽不管是樺兒還是她,都不會活著。
西陵昰思索良久,“好,依你所言,你依舊以蘇絲絲的身份住在冷月宮,他也一並住在裏麵,東夜陵在皇宮裏麵眼線眾多,若是讓他的人發現那個人的存在,那時休怪朕無情了。”
汣璃跪倒在地,“謝皇上。”
“朕會派人把他送到冷月宮,你也回去吧!”
“是。”汣璃戴好鬥篷,瘦小的身子完全被遮蓋住。
西陵昰道,“小喜子。”
“喳。”
“送蘇嬪娘娘回宮。”
“喳。”
兩人盈盈退下,一出龍吟殿的大門,小喜子連忙道,“奴才就知道蘇嬪娘娘不是池中物。”
汣璃放眼望著密不透風的宮牆,她微微一笑,自我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