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舒沅累了。
整整一天從黃昏到第二天的黃昏,舒沅都和祁世勳一起在這岩壁下度過。
如果說,之前還對此人有什麽顧慮。
可是,隨著這將近兩天的相處,逐漸證明了自己的多慮。
他從不會在自己休息的時候走入岩壁內,即使晚間岩壁外溫度再低。甚至,他還用自己僅有的衣物在岩壁下和著不知哪裏找到的竹竿做了個簾子以隔開他和她的空間。
食物也是他拿給她的。他說她的腳踝不好走路,最少得休息一整天。
舒沅也開始審視自己來到這個世界起的每一個細節,從君和到君邑,到蕭素素,上官浩瀾,再到他跟霍思思。
可是,每次,想來想去,總覺得差了某個環節。越是往深處想,腦袋就越是混沌,再想便是疼痛。
記憶深處似乎總是有一道大門,沉重的讓她邁不開大步。
至於麵對她的追問,祁連海再也不肯多說了,隻說,如果她想知道答案自己去問上官浩瀾。他好像如同君邑他們一樣,肯定了她的“失憶”。
可是,等她再問,你就這麽確定她還能再見到上官浩瀾問這些問題嗎?他卻笑了,說,因為她是蕭若馨。
蕭若馨,蕭若馨,嗬,如果,她真是蕭若馨,那四川八年上官浩瀾又在哪裏?
而,就在這日黃昏,在她這三天來第一次練習站起的時候,她終於在岩壁邊看到了他:上官浩瀾。
她定定的看著他,許久,沒有悲傷,沒有喜悅。仿佛,是一個多年未見的陌生人。
他,由最初的驚訝,再到驚奇,再到欣喜,最後,快步上前,緊緊將她相擁,口中喃喃著:“馨兒,終於找到你了。”
視線,跳過他的肩落在岩壁的對麵,另一個山崖上,那裏立著一身黑衣的祁世勳。
感觸到舒沅的眸光,此刻的祁世勳嘴角隻微微一抿。
不錯,上官浩瀾是他引來的,代價,還是那個讓他安全出城。
他必須要走了。
三日,如果這樣的結局下,都不能挽回一個人的心,再長時間又有什麽意義呢。
這是鳳凰山脈,山體走勢綿長。更兼平時就草木繁盛,就是現在的秋冬時節,枝枝丫丫的仍是漫山遍野。
如果是要尋找,就是尋他個十天半月他上官浩瀾也不會發現他們在那個位置。
找到了舒沅,上官浩瀾將她送上隨行的王府馬車,一行人等這才浩浩蕩蕩的離開了鳳凰山。
鎮南王府。
馬車上,由遠及近,數年來舒沅第一次這麽細致的看著那個匾額上的題詞。
同樣,熟悉而陌生。
隨著馬車的停駐,王府大門也大開,一身紅衣的霍思思在後麵一大幫隨從的簇擁下從門內出來。
“妾身見過王爺。”霍思思款款下拜。
她還是她,一點沒變,變的是她身邊的人。
“奴才恭迎王爺歸來。”隨著上官浩瀾下馬,一群人等紛紛下拜。
看到霍思思,上官浩瀾邊收馬鞭邊道:“你怎麽來了,又沒有什麽大事。”
思思的眸光若有若無的飄向舒沅這邊的馬車,道:“是啊,王爺接連三日都不在府裏。臣妾本以為是發生什麽大事了。後來才從下人那邊知道,王爺是為尋一名婢子。”“婢子”兩個字她說的重重的,“聽說王爺現在尋得人回來了,於是臣妾高興萬分也便出來相迎了。”
聽到這頗含醋味的話語,看到上官浩瀾蹙了蹙眉,一旁玄青趕忙小心道:“殿下,您不在王妃也已有兩日未曾進食了,說是擔心您的安危。屬下擔心王妃,這才告訴告訴她您出去尋找舒沅姑娘的事。”
上官浩瀾正要發話,那邊門內傳來上官殷胥的聲音:“是舒沅姐姐回來了嗎?你們不要攔住我,我要去見姐姐。”說著,上官殷胥明黃的身影便從門內跨了出來。一見剛從馬車上下來的舒沅便撲了上去,“舒沅姐姐,胥兒好想你啊。”
上官殷胥哭的情真意切,除了霍思思隻用帕巾象征性的擦了擦額角,王府下人們個個都無不為之動容。誰也沒注意到上官浩瀾麵上複雜的表情,直到他冷不丁的發話:“是誰將太子殿下留在王府的!”
下人們個個目目相覷,舒沅也嚇了一跳。好在她也不是第一次看那上官浩瀾發火,倒也很快鎮定下來,直把上官殷胥摟在懷中,盡量不讓他去看到那上官浩瀾發怒的場麵。
“是臣妾留的。”霍思思不以為然道,“王爺,你不在的時候,太子殿下就一直不肯走,說是要等人。難道臣妾和這王府上下眾人有誰能有權攆走太子殿下嗎?”
上官殷胥努力從舒沅懷中探出腦袋,也小心道:“皇叔,是我要求留下的。不關他們的事。不見到舒沅姐姐胥兒不安心……”
“太子!”已經從上官浩瀾的問話中聽出端倪的舒沅俯下身對懷中的小人道,“你怎麽可以無故留下來。宮有宮規。若是被皇上或是被宮內其餘人知道了該怎麽辦?”
“荒唐!太子殿下遲遲未回宮,你們知道是什麽後果嗎?!”上官浩瀾拂袖大步邁入府內邊走邊道,“玄青,你跟本王準備上好車轎,本王親自送太子回宮!”
玄青緊張的看了看身邊的王妃霍思思,趕忙回應道:“……是,王爺。”
見上官浩瀾入府後,忐忑不安的舒沅這才拉著太子的手也隨之步入府內,剛走了幾步方想起一人,側身望去,但見霍思思也盈盈跨入府內,隻是抬眼相對中,眸光充斥著怨毒。
正新三年十二月初。
一個滿天飛霞的傍晚。
祁太後,祁雨柔,這個在大齊至始至終都盛極一世的女人終於在落霞殿合上了雙目。
舒沅聽說,當時,她讓她的貼身侍女陪她到殿外小坐,看著霞光,她和侍女有說有笑的,還說,當初她和先帝就是經常在那個地方看著京邑最美的落日霞光。
沒有自己的兒子,沒有外臣的打擾,更沒有那些所謂的臣媳繞側所說的那些勾心鬥角的事務。
這個顯赫一時的女人選擇以這種方式,這個時候離去。她的身後留下的是她的親生卻陌生的兒子,還有一應尚未成人的孫子。
就在她死後第二日,上官裕,當今的中宗皇帝就下令廢了太子上官殷胥的儲君之位為雍王,重遷居雍王府。改立二皇子,上官殷宏為太子,上官殷宏的母妃劉婕妤晉封劉賢妃。
意料之中的是,這次上官殷胥所被廢的理由便是身為太子,宮規不遵,居然私自外出,在宮外久待。
後來,舒沅才了解到,就在她和太子不在啟福殿的那幾天,劉婕妤居然領著皇帝過來,這一來,盡管啟福殿上上下下的折騰,還是免不了讓皇上發現太子不在的證據。
祁連海和祁太後的相繼去世早已使得祁家勢弱,比起年輕漂亮的劉婕妤,祁皇後自然保不齊太子之位。
繼上次失去儲君之位,這是上官殷胥在自己父皇一朝再次失去東宮之位。
那幾日,舒沅摟著這個孩子一直在安慰他,若不是她,他也不至於如此。
最後,反倒是殷胥在安慰她,他說,舒沅姐,你不必為我難過,我的處境自己清楚,即使沒有那件事,父皇遲早有一天也會廢我。
此時的上官殷胥已滿十歲,數年的宮廷生涯下,已經比同齡的孩子老成。
祁太後的發喪之日,舒沅隨他前往,靈前,看著他緊抿著雙唇,眸光悲戚,卻久久未掉下一滴眼淚。
現在的她,已經猜不透這個半大的孩子心思所想,或許他隻是在為自己的親祖母的離去而悲傷,亦或許,在他的生命裏真是對那高高在上的皇位不屑一顧,不管怎麽說,她隻能盡一切可能的陪伴他。
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靈堂之上,劉賢妃的一番話再次令平地起了波瀾。
劉賢妃昂著高貴的頭顱拉長了聲調笑著:“雍王,一個已經被廢掉的太子怎麽有資格再排頭參與朝廷太後的葬禮規製,禮部這次的人選是怎麽安排的?”
這樣明顯挑釁的話語在群臣中如炸開的鍋,眾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知這賢妃乃剛剛得勢的妃子,無論發生什麽事,她說什麽都不敢正麵與之相悖。
當時,舒沅也在場,太子被廢她幫不了什麽忙,這次,難道要她眼睜睜的看著殷胥在眾人的眼中從自己親祖母的葬禮上離開,連最後的祖孫之情也不留與他?
所以,舒沅出列道:“賢妃娘娘,太子雖已被廢,然現在仍居於啟福殿,聖上曾有言,隻需半月內搬離,半月內,需得其與皇祖母最後相距時間。”
這一席話語情理所在,引得周遭的大臣們紛紛點頭。
劉賢妃自然是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很不好看。
轉而想起什麽,冷笑道:“你是何人,哪個宮的主子抑或是幾品官階?本宮未曾傳話,居然有資格站在這裏與本宮對話。”
她身邊的婢女道:“娘娘,她便是啟福殿的華舒沅……”
“哈——哈哈哈——”那婢女話語未落,劉賢妃早已笑的花枝亂顫,好容易才停止,“華舒沅,原來這就是華舒沅啊。本宮還以為她長了多三頭六臂的,居然引得我們的堂堂太子殿下徹夜不歸。嘖嘖嘖,本宮記得煙雨樓的煙雲那姿色都比這婢子上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