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宮鬥戲的老套路了。
殷婕妤生的清麗貌美,再加上歌喉婉轉,聖山恩澤,懷上個龍胎遭到妒恨是肯定的。
隻是,在舒沅看來,想要她墮胎的也隻該是當今皇帝後宮的嬪妃,比如皇後,怎麽樣也不會輪到德妃。而她偏偏就受意她做了。這不能不說讓人猶疑。
“……還我的孩子……我……我要見皇上……”床榻上,殷婕妤終於說出了想說的話。
“我去叫皇上。”
靜懿脫口而出,正欲立起,卻被舒沅牢牢按住右肩。
“娘娘,這是皇後的懿旨,照例,沒有皇上的允諾是發不出的,現在去通知皇上,他怕是也不會來。”說罷,舒沅雙膝跪,頷首道,“您還是保重身體為上。”
聽了這番話,床榻上本就虛弱的殷婕妤雙眸漸漸散失了剛才的神采。
見她安定了,舒沅的心也稍稍安下來,畢竟,照殷婕妤剛剛那會子折騰下去,就是不死也得元氣損傷大半,她的得令隻是讓她墮胎,她還不想她死。說到底,失的是個無辜的小生命,這次事件中,她也是個可憐人。
可是,才剛剛那麽一會兒,床榻上的殷婕妤又“倐”的直起身子,又手猛的抬起,遙指遠方,憤憤道:“錢倩,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說罷,一頭倒下。
“婕妤——”靜懿驚喊。
“婕妤——”床榻邊一溜煙的太監宮女喊道。
殷婕妤,這位剛剛蒙得聖寵,懷有龍子,沉浸在準備做母親,對未來一片喜悅中的女子,就這樣香消玉殞了。
當天下午,殷婕妤房中媚藥即被查出,隨著聖上的震怒,殷婕妤之死便是死無對證,聖上就連最後一麵也不願意來見她了。
舒沅緊抿著雙唇,緊緊摟著懷裏哭的不成樣子的靜懿。
這段日子的相處,殷婕妤對她們真的是好,新年的時候還會拉著一眾宮人一起剪窗花,一起吃年夜飯。雖然外界盛傳她怎麽的驕橫,體罰下人,但是,依舒沅親眼所見,殷婕妤對宮內的一眾下人確實不錯,尤其是靜懿。
記得,剛去的那天,殷婕妤看著她們兩個說兩個孩子跟她剛進來時一樣。
後來,她們才了解到,原來之前體罰的那些人都是被她查實由錢皇後派去的,而她們的遲到反而令婕妤覺得她們並不是皇後那邊派來的細作。尤其是靜懿,她靈巧的樣子,婕妤說很像她在老家的妹妹,宮內尤其照顧她。婕妤之死,她自然最傷心。
於舒沅來說,君雖非我所殺,但也是因我而死,某種意義上說,這是她手上死的第一個人。
當天晚上,當她緩緩的走入錢皇後未央宮中,告訴她殷婕妤已死的消息的那一刹那,她仿佛覺得自己真的成了決然的儈子手。
你以為你是誰,和這宮內的眾生再沒什麽不同了,走在回來的甬道上,她苦笑著。
——“殺了它。”
——“皇姐。”
麵對著對麵那個高高在上坐在鳳椅上的皇姐丟過來的金燦燦的匕首跟旁邊奄奄一息的小白兔,才滿十歲的若馨不安的抬起頭。
而,看著她這副樣子,對麵那人卻詭譎一笑:“總有一天你會抓起那把匕首的。”
是的,她現在成功的讓她拿起了那把匕首。
黑曜石般的夜空下傳來了一陣幽雅的笛音,時而作清泉之響,時而百鳥齊音,時而又似雨落蟲鳴,婉轉悠長,隱約間卻又覺如泣如訴。
這是——
此時此刻的舒沅才發現,自己竟然又站在了那天晚上的地方,有著無數蔓藤牽繞,一望無際的荷塘的地方,所不同的是,如今的蔓藤已經能看到幾支顯露的嫩綠的新芽。
為什麽自己又會來到這裏?
那麽裏麵的人……
這次,門是大開著的,裏麵的人看的一清二楚。可奇怪的是,舒沅沒有了上次的懼怕:“為什麽你一個人在這裏?”
笛音嘎然而止。
對麵的人緩緩放下笛子:“在為迷失的人引路。”
“我……為何迷失?”
“你在為你所做悔恨,因為,是你向錢倩告發殷婕妤所懷非龍種,更是你親手放置的藥,而你,”對方雙眸直視著她,利劍般,“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以芳菲宮為跳板!”對方答的很肯定,沒有一絲猶豫,仿佛已然洞穿她的心靈。
“你……既然什麽都知道,可以去告發我。除非你是……”
‘德妃那邊的’幾字硬是被舒沅生生噎了回去,一人做事一人擔,既然她曾諾做了這事,她就不想出賣這位皇姐。這位煜王的身份還未定,不能貿然說出口。
“蕭素素的事我知道。”對方回答的很幹脆,“就連你的進宮我也知道,我甚至可以讓你知道就是我叫她讓你進宮的。”
對方看著他,目光閃爍著一種讓人難以琢磨的光輝。可就是這樣的光輝讓舒沅幾乎崩潰。
“為什麽?!為什麽是我!”
舒沅這句近乎吼出的話等同於質問,是,她是曾經認為進宮能為自己,甚至自己的家族做點事,那是木已成舟,她安慰父母和自己的話。可她從不認為必須是自己去完成!
她才十六歲啊!
“你明明知道我父親的狀況,你還讓這樣家庭的女子做這樣的事情。你不知道如果事情失敗,她跟她的家人都要承受些什麽嗎?”
“……你以後會明白的!”
……
這天晚上,舒沅做了一個夢,夢中天地間一片漆黑,風雨交加。自己拉著一個年歲相仿的小男孩衝出城門,小跑在泥濘的道路上,期間,萬馬嘶鳴聲不絕於耳,不時的亮光便是電光火閃,最後即使是狂風大作,她依舊緊緊拉著男孩的手。
“不,放了他!放了他!”
“姐姐,姐姐,舒沅姐姐。”
靜懿將沉浸在夢魘中的她搖醒了,小聲道:“舒沅姐,你做噩夢了。”
舒沅額頭上還冒著細密的汗珠。
“嗯,剛剛做了一個噩夢。”舒沅無奈的笑了笑,用帕巾擦了擦額頭汗珠。
這個夢不止做過一回了,每次自己都能從夢中被家人搖醒。每次,當她提起夢中的男孩,爹爹總是沉默不語,最後讓她不要多想,說隻是一場噩夢。
她不信,僅僅一場噩夢居然能夠反複做多次。而且,每次場景都一摸一樣。
曾經,她猜是君和哥哥,他隻比她大兩歲。可是,每次跟他提起,他也是神情一凜,而後矢口讓她忘卻。他們越是這樣,她就越是疑惑。那個男孩是誰?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父親和君和哥哥態度為何如此?這都成為她心頭揮之不去的謎。
“阿嚏!”舒沅止不住掩口打了個噴嚏,“靜懿,屋裏怎麽都是煙?”
舒沅注意到滿屋子的都是嗆鼻的煙霧。
“你……在燒紙?”看著靜懿沾染著點點煙灰的手,舒沅漸漸明白了,“你在給婕妤娘娘燒紙?”
靜懿咬著嘴唇,點頭算是回應,而後一下撲入舒沅懷中,嚎啕泣道:“舒沅姐,為什麽婕妤娘娘這麽好的人也會被人害?為什麽啊?”
舒沅不知是什麽滋味的輕拍著靜懿的肩:“靜懿,別哭了,姐幫你,我們一起為婕妤娘娘燒點紙去,讓她在那個世界……不再受人欺負。”
兩姐妹圍著爐火,靜懿告訴了舒沅很多家鄉的事情。
原來,靜懿的父親雖然是個書吏,衣食不愁。可是,因為是庶出,在家中總受嫡出的長姐欺負。從小,她就想盡一切辦法為母親爭,製造一切巧合贏得父親的好感,包括這次的入宮選秀。為寵妃是最好,如若不能,也要做一個女官中的人上人,這是她的理想目標。而,為了讓她入宮能過好一點的日子,不受人欺負,她的母親甚至變賣了出嫁時娘家給的所有嫁妝。
我好想有個愛我的姐姐,不嫌棄我是庶出,靜懿說姐姐和婕妤娘娘都是她入宮以來遇上的最好的人。可是,現在婕妤娘娘去了,她很害怕,在這寂寂深宮是否還能安然行走,她,不願再和另一個姐姐分開了。
這一夜舒沅跟靜懿一夜未眠。
殷婕妤的屍首很快就被內務府派人來處理掉,芳菲宮的宮人也得以重新分配。這次,舒沅跟靜懿被分配到的正是錢皇後的寢宮未央宮。
一大早,錢皇後宮中就來人了。是一名喚作香兒的宮女,據說是錢皇後的貼身侍女,是皇後點名要的這兩人,便由她領著二人去皇後寢宮。
靜懿還在感歎皇後對二人的重視,居然派出自己的貼身侍女來迎接。
可當她們在宮門外的日頭下跪了足足有三個時辰,揮汗如雨的時候就不這麽說了。
“舒沅姐,都說皇後比婕妤娘娘淑儀,我看也不盡然,讓我們在這個地方跪了這麽久。”靜懿小聲說著。
舒沅雖然一時也猜不透個中玄機,但是還是囑說:“靜懿忍耐下,或許皇後娘娘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考量尺度。”
“好一個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考量尺度。”
身後傳來聲柔和但不失威嚴的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