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德妃已經放下了手中的剪子,邊用帕巾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在沉碧的攙扶下從花叢中盈盈走了出來:“皇後娘娘勿怪,今日是太上皇的壽誕,太上皇又遠在邊境,生死未卜,本宮身邊一應宮人未太上皇的事情擔憂,心情不佳在所難免。”又轉頭對沉碧道,“沉碧,還不請皇後娘娘到殿內入座,奉好茶。”
“罷了,本宮今日來不是來喝茶的。”錢皇後揚了揚頭,“剛才本宮的意思想你也明白,本宮今日前來是希望太妃娘娘能移駕到琯華殿。”
琯華殿,聽到這名字立於一旁的舒沅心下不由得一笑,這地方說好聽了是給曆代無子嗣的太妃養老的地方,實際上與冷宮無異。裏麵的一眾前朝嬪妃瘋的瘋,傻的傻,各類物件更是破舊不堪,即使是宮女太監,若不是犯了讓主子們不可饒恕罪名的也不願去那地方。
現在,錢皇後提出讓蕭德妃去那地方,其中用意豈不明顯?
這個關係蕭德妃當然明白,笑了笑,道:“妾身非是不願去那地方。隻是,前些天妾身還在與皇上討論此事,皇上說太上皇還在邊境未歸,一應宮眷宮俸照常,所住宮舍也照常。剛才沉碧所說確實放肆,這邊臣妾跟您道歉了,但是不是沒有來由。若是娘娘有異議,煩請協助妾身請皇上聖旨。不然,妾身也覺不安,皇後娘娘身為後宮之主卻屈尊離乾朗殿半個時辰遠的未央殿。”
未央殿三字德妃說的一字一頓。
“你——”錢皇後抬手怒目,“好!本宮這就去給你請聖上的旨意!”
“不必了!”上官連恒大步過來。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眾宮人齊齊見禮。
“臣妾給皇上請安。”皇後做福道。
“臣妾給皇上請安。”德妃做福道。
“德妃,快起來。”皇上大步上前,扶起對方道,“你是太上皇的宮眷,哪有對朕行宮禮的道理。”
錢皇後看不下去了:“皇上,德妃雖是太上皇的宮眷,但是現在您已登基,就不應該常住瑞祥殿。這要讓天下人怎麽評述這後宮?”
“住嘴!”上官連恒微怒道,“你既然知道她是太上皇的宮眷,太上皇是朕的手足。現下太上皇還遠在邊境,若是朕私自處置他的宮眷到琯華殿,你讓天下人如何評判朕?說朕當初是有意篡位嗎?!”
聽到此,錢皇後一凜,跪下道:“皇上,臣妾該死,臣妾不該說出這樣的話。可是皇上,德妃她寢宮與乾朗殿如此近,前幾天晚上她進出乾朗殿的事一旦傳出,臣妾是擔心會有損皇家名譽啊。”
“前幾天晚上?那是朕讓德妃來的!德妃上折子執意要搬遷到琯華殿,朕不允,她特來乾朗殿述情!”上官連恒顯得已經不耐煩了,歎道,“皇後啊皇後,朕本念與你風雨相伴日久,對這份情百般嗬護。可是你為何屢次苦苦相逼?”
跪在地上的舒沅拉了拉錢皇後的衣袖,可是錢皇後還想多辯,向前跪俯道:“皇上,不是這樣子的。您每次對太上皇的宮眷都法外容恩,您知道她們在後麵都怎麽說您嗎?”
“好了!朕堂堂天子,難道在乎空穴來風之評嗎?皇後,你所說的評語應該是你自己臆測的關於瑞祥殿的吧。看來這瑞祥殿與你不合,你以後就不必再跨入這裏了!”說完,上官連恒又回頭對德妃道,“朕剛得邊關要報,琅岐族願意就太上皇之事與我大齊協商,太後已經在乾朗殿內等候,你也隨朕一起去吧。”
“皇上——”
上官連恒說完,協同德妃一起轉身便走了,隻留皇後起身苦苦追喊。
靜懿悄悄的走了過來:“姐姐。”
舒沅會意的看了看她:“這次有勞妹妹了。”
“姐姐客氣了,隻要是錢皇後的事情,盡管吩咐妹妹就是。”靜懿咬牙道,“她不讓我好過,我自然不會讓她好過!”
舒沅沒有發現就在她與靜懿對話間,一道目光已經在她身上停留了許久。
直到皇後一行人離開,靜懿和舒沅相繼走出瑞祥殿後才聽身後傳來一個略顯低沉的男聲:“舒沅。”
舒沅尋聲望去,那是一名身著銀白色鎧甲,麵龐略略帶著幾分棱角的年輕人。
恍惚間,記憶的碎片迅速重組——
不禁暗暗沉吟,是他!
“舒沅姐。”靜懿的提醒聲打斷了舒沅的回憶,舒沅道,“靜懿,你先走,我等下就來。”
待靜懿走後,舒沅才道:“這位將軍,有什麽事吩咐奴婢去做嗎?”
那少年將軍揚起頭,似有一臉傲氣,道:“你剛才在做什麽?”
舒沅平靜的道:“回將軍,奴婢是皇後宮中的,皇後這次出了事,奴婢自然著急……”
“我沒說你著急的事情,”少年將軍一下打斷她的話,“我說的是你跟後來那個丫頭又鬼鬼祟祟的說些什麽?”
舒沅心下有數了:“回將軍,那丫頭一早晚來了,還好皇後沒發現。奴婢也為她捏了一把汗呢。還希望將軍開恩,不要讓皇後知道。”
說罷,偷眼看了對方兩眼,卻見那少年將軍微微眯起雙目,嘴角扯出一抹笑容,道:“嗬,馨兒,你是越來越聰明了。別人不懂,我還不知道你?你就不要再跟我裝了。我就不相信你連我也認不出來!”說罷,也轉過頭,認真的看著對方道,“君和說你入宮選秀,托我照顧你,我還在尋你。沒想到你在這裏,還化名舒沅。”
“……君邑哥……我也是迫不得已。”舒沅歎道,終於承認了對方身份。
宇文君邑,宇文君和的哥哥,當朝宰府宇文邕的嫡長子,年級輕輕,領侍衛內大臣,位及正一品,兩朝皇帝麵前的紅人。更是她,蕭若馨的救命恩人之一。
她還記得,穿越過來的她睜開雙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君邑和君和。他說,是他們救了她,當時的“她”是失足掉入了皇城外的護城河中。他的和聲細語和君和的溫雅相陪使得她在宇文府上的日子過的分外的舒心。
隻是,她總覺得他們在對她隱瞞了些什麽,說話經常性的遮遮掩掩。
當時的她是沒心沒肺,因為,她不是真的蕭若馨,他們不知道這副身體早已經換了主人。
隻是,當她知道蕭家家變的時候,兄弟兩才對她說節哀,有他們宇文家在,必保她的平安。
嗬,平安?他們豈知,覆巢之下無完卵。
自從得知爺爺在獄中病逝,爺爺兄弟一族全部沒入掖庭,以及他們全家流放,父親居然一夜間須發皆白。在這樣一個家庭裏,男子是家庭的支柱,可是,麵對這樣的父親,和善在繈褓中的弟弟,她欲哭無淚。
才剛剛到這個世界,還沒享受過幾天這個世界所賦予的快樂就遭遇這樣的變故。
她知道這樣的狀況,若朝中有仇敵,即使是他們被流放,路途中也不會輕易放過他們的。
未來前途未卜。
她還深深的記得那一天,她和“家人”坐在破舊的馬車上跟著官差眼看要上路。
她看著遠去的城門,上麵君邑和君和兩兄弟在城門上目送著他們。
她淚眼朦朧,不知道此去是否還能再見到他們。
突然,君和卻從城門上衝了下來喊著:“馨兒,我送你們!”
父親急道:“君和,這一路道路險阻且都是蠻障!不是鬧著玩的,你還小,還是不要去了?”
君和卻毅然道:“蕭伯伯,您放心,我的身體和武功能撐得過去。路途不是問題,隻怕朝中險惡。我隻想親眼看到你們一家和馨兒能平安到達四川。”
後來,她知道,當時的宇文家與自己的父親本是好友,在那一次的蕭家事變中宇文伯父卻明哲保身,在自己的祖父入獄後,他卻一步步高升,成了宰府。
不過,她不怪他們。是啊,螻蟻尚且珍惜性命,何況是人。
很快,他就從父親口中聽到錢渝這個名字,她牢牢記住了它。
“入宮選秀,沒有人怪你。可是你現在在做什麽?害人嗎!?”宇文君邑繼續說著,最後三個字被他說的重重的,“如果不是你們把皇帝叫來,這個時候的皇帝應該在極樂殿朝見群臣!”
“可是她也在害德妃……”舒沅的話被宇文君邑打斷,“她在做什麽,你是她的侍女這你管不著。我也不希望你去管!馨兒,你是我們兩兄弟救下來的,我隻希望年份到了以後,你能平安的遠離皇宮這是非之地……一生平安!”
“君邑哥——”舒沅終於忍不住了,含淚高聲道,“是!事情沒有發生在你的身上你當然能束之高閣,入獄的是我爺爺,不是你爺爺,現在還在四川受苦的是我的家人,不是你的家人。是!你們宇文家能夠在蕭家出了事後明哲保身,這我們蕭家都從沒怪過你們。可是,我隻想知道事情真相,我不想讓殺人凶手逍遙法外。如果做不到這些,馨兒就算平安出宮,也無臉麵對全家上下。您能明白嗎?”
“……所以,你將目標對準了錢皇後?”宇文君邑一語道出舒沅所想。
舒沅不說表示默認。
太陽已經完全升了起來,一輪圓圓的紅日高高掛在宮闕的飛簷上,刺眼的光線將這茫茫大地包裹其中。
“……我隻能跟你說,不要再查下去了!現在你選擇的是條血路,而且,這條路不會有盡頭,乘早回頭,懸崖勒馬還來的急。君和他……還在等你。”扶著白玉欄杆,君邑淡淡的說道,而後轉身看了舒沅一眼,揮了揮手,道:“話已至此,你去罷。”
舒沅看了看他,行了個禮,便轉身而去。
有那麽一瞬間,宇文府中的一幕幕往事在她腦海裏一閃而過。
可是,當她一眼瞥見乾朗殿巍峨的簷角時,雙眸又漸呈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