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由於上官連恒的有意袒護,這次舒沅的事在後宮中並沒有多大的震動,當然,上官連恒也沒讓她再去乾朗殿內當值了,隻是終日於房中小坐,兀自學些刺繡的技藝。
這樣閑散的日子直到那天下午才打破,是趙公公來到她的居所的。
當時靜懿也正好未當班,她和靜懿一起在喝茶,談論繡品上的黃鸝好壞。宮中的生活就是這樣,沒事做的時候就這麽打發時光。
舒沅喜歡鵝黃色的毛色,而靜懿喜歡羽毛顏色多樣的,二人正爭論不下時,趙公公便來敲門了:“華姑娘在嗎?”
聽出是趙公公的聲音,舒沅遂起身開門道:“公公請進吧。”
趙公公掃視了下屋內,靜懿明白了,退了出去,關上門。
“她出去了,請坐吧,趙公公。”舒沅客氣的道,“是不是我的事有消息了?”
趙公公擺了擺手:“坐就不必了。”說罷,看了看門外,壓低聲音道:“這次你的確是鬧大了。德妃娘娘震怒,要把你調離這裏。已經啟稟了太後,去向可能是啟福殿。”
舒沅愕然,啟福殿可是太子的寢宮。太子,上官殷胥太上皇上官裕的嫡長子,祁皇後所出。雖是太子,可是滿大齊的人都知道有他這位叔叔上官連恒在那裏,他這個太子之位遲早也是要讓賢的。
德妃娘娘讓她去這樣一個地方,可見,她的確是震怒了。
“公公,您有沒和娘娘說當時的情況,是皇上他……”
舒沅實在是難以啟齒當時的事情,趙公公似乎也理解,他打斷她的話道:“華姑娘,這事老奴有和德妃說過,華姑娘您本就年輕貌美,對方可是皇上,長久相處,難保不做他想。可是德妃那邊,你也知道,是死腦筋。”
趙公公做為難之色,舒沅也明白了,她現在在趙公公眼裏怕是已成失寵的棋子,再無利用價值。正如他當時和自己說過的話,皇上身邊可飛黃騰達,也可身敗名裂。想罷,繼續道:“明白了,不管怎麽說,舒沅謝公公在其中周旋。”
大齊大曆二年八月三日。
舒沅終於別了何靜懿,這個自她進宮來已有大半年朝夕相處的女伴,踏上通往啟福殿的路。她不知道迎接她未來的命運會是什麽,隻是現在才體會到八年,她離這個遙遙無期的數字末尾還是多麽的遙遠。
其時陽光透過窗棱灑向啟福殿的正殿,使得整個殿內都流淌著一股和熙的氣息。
舒沅是由一名名喚菊心的宮婢引入的,之前聽菊心介紹說,她隻是這啟福殿的一名二等宮婢,啟福殿真正主事的是一名名叫邢貞的嬤嬤,她也是殿下的奶娘。不過,菊心提醒道,今日在殿內的還有太子的生母祁皇後,所以讓她格外擔心。
祁皇後,上官殷胥的生母,想到今天要與她見麵了,心裏還是不由的有幾分緊張。聽說她雖是上官裕的皇後,祁太後親侄女,但是,自進宮後便一直深居簡出,僻居佛堂,將六宮大權交予德妃,未真正打理過後宮之事。
這樣的一名女子會是怎樣的人的確讓人琢磨不透。
不過舒沅還是點了點頭,對這個女孩的貼心提醒特別感激。
轉而便入得殿內,舒沅一眼便望見一名身著大紅朝服頭戴鳳冠的的女子微閉著鳳目一手撐著茶案在軟榻上端坐著,她的身旁一左一右分別站立著兩名乖巧的丫鬟正為她打著扇子。
那女子容貌雖不稱美,倒也算是慈眉善目,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讓人心生憐惜。
舒沅想她就是祁皇後了。於是,大大方方的跪下,扣了個首,道:“新來婢子舒沅給祁皇後請安。”
聽到她的聲音,那女子才睜開眼睛,看樣子有幾分疲倦,她打量了她一會兒,慢悠悠的道:“這位就是太後從乾朗宮介紹來的婢子舒沅吧。早聽太後說你懂事,又在乾朗宮做過,知禮儀,懂進退,如此一看確是不錯。”
舒沅恭敬的道:“婢子謝娘娘謬讚,這都是主子們調教好的結果。”
祁皇後點點頭,似乎對她的回答很滿意,然後道:“從今日起你就負責照顧太子的飲食起居了,你也知道宮中多風雨,太子雖已五歲,但還算年幼,還是有很多的孩子心性,一些任性之舉你要多擔待。若能好生對他,除了太後之外,本宮也會重重賞你的。”
到了這一步,舒沅算是有幾分明白了,為何祁太後會介紹她來這。
上官連恒身邊的人本來祁太後是不應該相信,但是她又恰巧和那一宮鬧翻了,這下,在她眼中她唯有好好伺候好太子才會有出路。
祁太後這個算盤打的也確實是好的。
至於德妃,如若太子站不穩,那她借上官連恒之手將她鏟除也未嚐不可。如若她能保太子站穩,那麽將來上官裕若能複辟她又是她安插於太子身邊的得力臂膀。
難怪那日即使她央求她也不急著將她調離上官連恒身邊,原來她早已想好了這一步,隻是還好自己沒有順從上官連恒,不然,打壞了她的棋盤確實性命堪憂。
隻是,一想到那支金簪,她的心底又一陣忐忑。
她努力抑製住自己不安的想法,隻管磕頭如蒜道:“婢子當盡心竭力,誓死護衛太子周全。”
舒沅記得,當天,祁皇後便賞賜了她白璧一對和白銀百兩。不過,她都如同上次上官連恒的賞賜一樣,都被她一一分給啟福宮眾宮人。
初來匝道,她不能因這些分內的賞賜讓人孤立。
而,此時,與她隔著十幾座宮殿之遙的靜懿在其他人眼裏卻麵臨著一個與她完全相反的命運。
當時的上官連恒剛用的午膳,正協著賢妃在禦花園內遊覽。自從華氏夫婦事發後,他的確是冷落了賢妃一段時間,不過,畢竟賢妃為霍尚書之女,他已經拔除了一個錢氏,不可能再隨便除掉一個霍氏,再則,她做此事也事出有因,因此,舒沅遭遣後,二人很快就重回恩愛有加。
夏日午後,曉風初暖,草長鶯飛,確是賞花賞水的好時節。
因上官連恒略有渴意,賢妃暫先轉同其婢女嫣兒回宮準備呈新近親手存好的冰鎮酸梅湯。當然,她不會想到,就在她離開之際,竟然再次讓另一女子進入了她與上官連恒之間。
上官連恒無聊慢走之際卻聽那綠陰之後傳出一陣婉轉的歌喉聲:玉碗冰寒滴露華,粉融香雪透輕紗。晚來妝麵勝荷花。鬢嚲欲迎眉際月,酒紅初上臉邊霞。一場春夢日西斜。
上官連恒心下一動,曳開那交纏的樹杈便見一婉約動人白衣宮裝的女子,娉婷立於菩提之下,粉麵微醉,翩然而舞。
媚眼如斯,此情倒是應景,好不誘人。
見上官連恒看的出神,趙公公高喝那女子:“大膽宮婢,竟在皇上麵前叨擾,該當何罪。”
聽到趙公公的聲音,那女子也停下歌舞,款款移步到上官連恒跟前下拜道:“婢子靜懿叩見皇上。”
趙公公正欲說,上官連恒卻揚手示意其住嘴,對那靜懿道:“靜懿,嫻靜而美好,這名字倒是不錯。朕記得當初你是同舒沅一起來的吧。”
“回皇上,是的。”靜懿答道,“因姐姐近日被調離,今日又未得當值,靜懿一時閑的發慌,無人陪伴遂來這禦花園閑走。”
上官連恒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道:“舒沅被調離確是事出有因,不過,你無需擔心,此後朕便與你同逛這禦花園。”說罷,便牽扶起靜懿的芊芊玉手。
當晚,龍榻上又是一道旖旎的風景。
隻是,婉轉承恩之際,靜懿竟夢中而醒,含淚欲泣,卻止而強忍未出聲。
許是聽到了枕邊的動靜,驚醒了上官連恒,見她欲泣而不得的樣子更是心生憐憫:“靜兒,朕已封你為美人你為何而泣,可是朕弄疼了你?”
靜懿恍惚,隻是機械性的點點頭,這含淚欲嬌的樣子更升起了上官連恒的征服欲,於是,又是一番的雲雨而上。
隻是,他不曾料到,此時的靜美人眼中自己卻是另外一個人……
那一年,她不滿七歲。
京畿鐵騎入夢來,踏碎山河萬裏煙。
旌旗招展,血染江山,誰知鄉親是路人。
漠北的飛雪早已掩蓋了一夜的屠殺,白茫茫的大地上,隻有不時入目的大片血汙跟血腥之氣昭示著昨夜發生的一幕。
她奮力的從奶娘早已冰冷的懷中掙紮出來,稚嫩而茫然的打量著這一切。
“奶娘,奶娘。”她推了推奶娘見沒有動靜,便使勁站立起來,刺骨的凍寒猛然讓她發現自己腳上的鞋子已經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遺留在離她數米之遙的地方。
當她全身上下滿是奶娘身上的血漬,搖搖緩緩的邁著光禿禿的腳丫走在冰冷的雪地上,試圖將那鞋子撿回的時候,一個踉蹌卻把她給絆倒了。
待她看清所絆之“物”時,卻止不住大哭:“爹——”
原來,這“物體”卻是她的父親,更可懼的是此時的他早已經沒有了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