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一滴晶瑩的淚花落下,遠處的人影已經模糊不清,舒沅終於控製不住自己,扶著橋下的玉石獅子哭出聲來:“煜王殿下……”
淚珠流光,她不知這是為自己,為上官殷胥還是為那個背影……
事情還在繼續。
舒沅前腳剛步入啟福殿,後腳,趙公公就來了,頒布了上官連恒的旨意。說是皇上采納多數人的奏議,廢六歲的太子上官殷胥為雍王,立剛滿月的霍賢妃的兒子為太子。即日起,搬出宮外的雍王府居住。
聖旨一下,啟福殿一片嘩然。
眾小宮女小太監們紛紛互相抱頭痛哭。
而聖意難違,連煜王都無法阻攔。
就在大曆二年的十二月最後一天,啟福殿全部宮人搬出了富貴堂皇的太子宮,來到了同位於西市的雍王府。第二日,新太子上官殷睿搬進了啟福殿。
舒沅記得那一天是大雪紛飛的日子。
一片片鵝毛般的大雪如飛絮般落下。來不及融化的便厚厚的沉積在地上,街邊的屋頂,幹枯的樹枝上,營造出一片銀裝素裹的畫麵。
還好,西市是大齊還算繁華的一條大街,平日裏住在這裏的達官貴人也是不少。隻是雍王府坐落於西市拐彎一處僻靜的胡同裏。不過,站在門口,舒沅也能遠遠的見到煜王府深紅的屋簷。
已是傍晚時分,看著眾人差不多安頓下了,門口人流也漸稀少,舒沅終於下定決心去做自己的事情。
她拐了個彎,繞過人來人往的大街,從一條小巷來到煜王府的門口。
門口站立著四名戎裝的禦林軍士兵。
知道煜王武功了得,為了圈禁煜王,上官連恒早已經撤走了煜王府的所有家丁,隻留煜王的管家上保為其準備一日三餐的食物出入。
這點上官連恒還是考慮周全的,畢竟在舒沅看來,他還沒有必要殺煜王。如果是其他人送餐,則煜王就有生命之憂。
舒沅想起其他宮人所說的,朝堂上,煜王真正惹怒上官連恒的是他那句君若無信於太子,又有何麵目信於天下。
言辭灼灼,正義凜凜。終把一向對他和善的上官連恒惹的惱羞成怒,將其圈禁於此。
舒沅雖然不信以煜王的品性會如此不謹慎的在朝堂上慷慨陳詞,但是,單聽這句言語心下便對其憑添幾分敬畏。
舒沅上了台階,再往前走去,便受到了禦林軍的阻攔:“圈禁重地。沒有聖上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
舒沅從腰間不慌不忙的拿出了上官連恒曾經賜予的宮牌。
那幾名禦林軍一見也退了回去。舒沅這才得以入內。
煜王府在眾王府中不算豪華。僅算中等。
舒沅憑著那日的記憶,繞過前庭。
便聽著一記清幽的笛音。
舒沅淡淡一笑,順著笛音傳來的方向,走過青石砌成的回廊來到一處別院前。
這裏地處清幽,花花草草幹枯的蔓藤綿延纏繞著,倒酷似依荷苑的風景。
笛音便是由裏頭傳來。
門未關,寬寬的敞開著。
室內陳設一一入目。
隨意擺放的幾凳,風雪中飄飛的青色帳幔。還有入眼處腳下的幾縷雜草,所有的一切都昭示著這裏恐怕已經經久未曾打掃了。
透過透明的帳幕,一眼便見一抹青衣立在窗前。
背影依舊熟悉,不同的是再不是以往的紫衣華貴。
甚至還有一些清痩。
她走了進去,那笛音也停了下來。
身影轉了過來,視線越光張幔,四目而視。
舒沅能感覺到對方眸中那一刹間劃過的驚異。
許久,對方才道:“你不該來的。”
說罷,就走到了就近的幾案邊,放下了手中的長笛。
舒沅走了上去,道:“太子年幼,謝謝你那天力保太子。”
“太子是本王的侄兒,本王隻是做了該做的事情。”他邊執著一旁的抹布擦拭著笛子,說的雲淡風輕。
可是,他越是這樣說,就越是讓舒沅不懂,這一路來,他心思的縝密她不是不知道,居然會為了一個奶娃娃斷送了自己的自由?自由在這宮裏是何等重要,尤其是他這樣一個人。所做一切,難道不是為了那個九五之尊?
這真讓她不能相信。
他到底是個怎麽樣的人?
“你……是不是有什麽計劃?不然這個地方現在……”
她想說這個地方現在實在是僻冷,又什麽也沒有,隻是,舒沅在揣測,卻被對方拉長了音調打斷:“與風月相伴,遠離朝廷俗世。沒有不相幹的外人打擾。現在這裏不是很好?”他重新放下了笛子,抬眸望著外麵仍在下著的風雪。
一臉明媚。
轉而又看向舒沅,嘴角閃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你說呢?在你眼裏本王做什麽事情是不是一定要有什麽計劃?”
“我……”
舒沅被他問的一時答不出,隻怔仲的看了他片刻。忽地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
是了,這樣的他是自己從未認識過的。難道這才是曾經華貴外表下的他?
如果是,那麽自己那樣的揣度確實是有些過分。
難道他真願意這麽容易放下他的理想?
她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透這宮裏的人和事。
這樣想著……恍惚間,才覺四目相對太久,舒沅使勁笑了笑,試圖改變這尷尬境地,小手一攤,遂也露出一臉明媚的笑容:“……呃,你一定還沒用過膳吧。不然這樣,最近跟郭公公學了幾道小菜,要不這就去做給你吃?”話剛說完,便匆匆走出門口。
學了小菜是真的,請原諒,為了打破這尷尬境地剛才木了的腦瓜子的舒沅實在想不出什麽更好的法子了。
隻是,她沒有看到的是就在她說完那句話,頭也不回走出門的那一瞬,對方嘴角竟露出一抹許久未見的笑容——
舒沅做菜的功底還是不弱的,在家時就是她掌勺,到啟福殿後也確跟郭公公學了不少宮廷小菜。
想那煜王府,雖然被禁止了外界聯係,但是那廚房裏該有的還是有。
匆忙間,舒沅鼓搗了一會兒,還真被她鼓搗了四樣小菜。
看著這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舒沅自己也不由得誇讚自己幾番,這樣的手藝應該還是能上的了煜王府的台的。
遂在附近找了個托盤盛著,便往那間小院走去。
可是,當她再次還回小院時,便看到仍舊敞著的門內站立著另一個玄黑衣物打扮的人影。
煜王也在裏,和他說著話,兩人似乎很熟。
對了,地麵上還放置著一個食盒。
看著自己手上的這一盤的食物,再看看對方。
舒沅這才意識到了什麽。
轉身,欲走。
對方卻已然遠遠的喊道:“進來吧,這是本王的管家玄青。不是外人。”
……
……
好吧,既然做了,總要見人。
舒沅隻好硬著頭皮轉身,走入門內。
“他是本王的管家,玄青。你那天晚上來就是他給你開的門,拿的衣物。”見她進來了,煜王再次向她介紹,又指著她衝那人介紹道,“她是原太子身邊的侍婢舒沅。”
對方衝她點了點頭,舒沅也禮儀式的跟對方做了個福禮。之後,對方跟煜王道:“王爺,東西送到,那屬下先走了。”
煜王點了點頭。
看著那人離開,舒沅才鼓起勇氣問道:“他給你送的是什麽?”
煜王已經提起地麵上的食盒,邊打蓋子邊道:“自然是膳食了。”
……
“……那你剛才這麽沒說,我……”舒沅看著那一盒子已經打開的珍饈佳肴,再看看自己盤中的菜色,欲哭無淚。
如果有個地洞,她真想立即鑽進去。
誰料,對方隻自顧自的道:“說了多次,玄青總是送這麽多菜,”再看看她道,“這麽多本王也吃不完。你也餓了吧,不如一起吃吧。”
……長這麽大,這應該是舒沅在這個世界第一次跟一個王爺一起用膳了吧。
舒沅相信,那些王府家人做的菜一定好吃。可是,她隻記得那一頓飯吃的真是食不知味。
從開始便一直責怪自己進宮這麽久了,做事怎麽這麽魯莽,明明知道他隻是被圈禁怎麽會沒人給他送食物,再到自己居然答應坐下來和他一起用膳……
直到聽到門外幾聲“砰砰”的聲音,她才眼睜睜的發現對方早將那滿桌的飯菜吃光了,自己居然一直動著麵前一碗菜。
她終於鼓足勇氣,道:“王爺,您用完膳了吧,婢子收拾收拾。”說完,便要起身。
對方卻道:“別收拾了,晚上玄青會過來。”說罷,看了一眼她道,“明天是三元節,喜歡煙花嗎?”
舒沅不解其意,隻是點了點頭。
對方一笑:“跟我來。”說罷,一把抓起她的右手便往外去。
戶外,漫天的飛雪早已放停。
獨有那滿天的煙花絢爛。
來到這個世界,舒沅第一次見到這麽好看的煙花。
以前的四川,苦寒之地,溫飽尚難講究,怎能期望這個。
不一會兒,她的手上多了一枚煙花,對方再次遞給她一隻點著的香。舒沅會意,小心翼翼的放置在地上,往那引線上點去。
隻聽“砰砰”兩聲。
霎時,七八朵五顏六色的煙花天際齊放。
白色的,黃色的,紅色的,藍色的,像極了那一朵朵盛開的鮮花,將這冬日的夜渲染的無比喧嘩。
……
“真好看,真好看。”女孩仰著麵,開心的蹦跳著。
……
城門,泥濘的道路,萬馬嘶鳴聲,兩個孩子拚命奔跑著……
……
看著看著,舒沅的眼眸逐漸模糊,腦袋開始陣陣疼痛。無數個幻境般的場景在腦海中如潮般湧過。她看不清,越想看清那兩個孩子的臉便越是看不清,越是看不清,她便是越想看清。
雙手緊緊的抱著腦袋,舒沅實在是受不了了:“王爺,對不起,婢子有點不舒服,先回去了。”說完頭也不回的往前跑去。
獨留那一抹青衣隱於煙花散盡的夜色中。
而,此時的石廊下不知什麽時候又出現了一個影子。
那影子見舒沅離去,便如鬼魅般飄到了青衣身邊。
“我懷孕了,上官連恒的孩子。”影子道,語聲中帶著幽咽。
靜默了一會兒,青衣才道:“進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