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誓言
卻見上官殷胥右手在舒沅的鬢角邊輕輕一刮,然後才眼眸流光的道:“姑姑的這邊的頭發有些亂了,胥兒替姑姑給攏齊了。這下更好看了。”
這次,舒沅真的笑了,輕輕刮了刮胥兒還略帶嬰兒肥的臉蛋:“姑姑老了,可不經胥兒看了。以後胥兒長大了,可見得更多比姑姑好看的女孩兒呢。”
上官殷胥收起了笑容,認真的道:“在胥兒眼裏,姑姑永遠是最美麗的。永遠也不會老。如果姑姑肯,胥兒願意一輩子都能為姑姑順頭發,綰青絲。隻要姑姑不離開胥兒。”
一輩子,順頭發,綰青絲。
舒沅心下深深一觸,這句話似乎在哪裏也聽過。
可是,記憶的大門太過沉重,它就像有無數的門栓栓著的大門,怎麽撥也撥不開。
“姑姑,姑姑你怎麽了?”看著她的樣子似乎很痛苦,不太對勁,上官殷胥忙扶著舒沅的肩膀小心問道。
上官殷胥的問話將舒沅重又拉回了現實,她盡力抿嘴一笑,努力甩開剛才的陰影:“好孩子,姑姑沒什麽。隻是剛才想起了一些以往的事情。”說罷,將上官殷胥摟入懷中,拍著他的背,道,“隻要你念的姑姑,姑姑這麽多年的辛苦也就值了。”
就在太上皇上官裕登基不到半年。
西苑又傳來了一個消息,說是閔王上官連恒病危。
得此消息,當今皇上立即派了禦醫前去診治。
然而,所去的太醫回來一個個的都搖頭,說是閔王積重難返,無力回天了。
這個消息卻讓上官裕寢食難安。
外人看來,閔王若死了,豈不是幹淨嗎,他上官裕這個皇位可是穩坐了,那個西苑也可以放心了。
可是,在上官裕不是這麽看,所有的事實都表明他似乎很想盡一切之力治好這個上官連恒的病,他衝那群禦醫下令說:“若治不好,提頭來見!”
禦醫無奈,再次舉薦了舒沅。
知道這一消息的舒沅當時正在伺候太子上官殷胥早膳。當時的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靜懿!
如果,上官連恒去了,按照大齊的殯葬製度,沒有為皇家生過孩子的妃子,必須選出一名寵妃殉葬。
而靜懿,以她在上官連恒一朝的地位。
若上官連恒一死,這個殉葬人選她是首當其衝!
於是,在齊正新三年的仲夏,舒沅按皇上上官裕聖旨上所提的正式進入西苑,為閔王上官連恒診治。
火辣辣的驕陽在大地上投下了一輪輪毒辣的光暈。
這樣的天氣讓所有的西苑植物都被曬的蔫蔫的,抬不起頭。
知了在樹上一遍又一遍的叫著,讓人心裏萬分煩躁。
說真心話,那西苑無論是房子,擺設什麽的都比舒沅曾經去過的南宮好多了。
隻是,這裏沒有妃嬪,更沒有皇女相伴,眼看著自己的皇弟兒女,美人,皇位什麽都有了,這樣的境況,不知上官連恒當初還會後悔允許妃嬪陪伴上官裕麽?
舒沅一行人走了一個多小時的行程,終於在西苑大門前落了轎。
“舒沅姑娘,到了。”外麵抬轎的小太監們說著便為舒沅掀起了轎簾。
舒沅出了轎子。
剛才轎中悶熱,她的額頭上也已經出了不少的汗珠,再加上一個多小時的行程,臀部下麵都能覺察著快麻木了。
好容易下轎,當然想活動下。
卻見西苑匆匆忙忙跑出一名太監,說:“快!快!閔王快不行了。”
這樣,舒沅停都未敢停下,便隨他們往裏奔去。
到了殿內,裏麵早已忙成一團。
掠過一名名忙碌的小太監陌生的麵孔。舒沅好容易在床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孔——趙公公。
此刻的趙公公正在不住的抹淚,比起舒沅第一次見到的他明顯蒼老許多。
舒沅想起,這趙公公是打從潛邸起就跟隨上官連恒的。
上官連恒登上皇位他也跟著風光了一把,現在他退位,他也跟著來到這西苑,也算是個盡忠的老奴了。
一名小太監小步走上,在趙公公耳邊低語了幾句,趙公公恍然抬頭,一眼便見那站立在一旁的舒沅。便趕忙起身,道:“舒沅姑娘,老奴在這廂有禮了。”
“趙公公,”舒沅也忙上前,扶起趙公公道,“舒沅隻是一介婢子,公公如今也是領三等俸祿,舒沅哪裏受的起公公如此大禮。”
“隻要舒沅姑娘能治得了王爺的病,就是要了老奴的命老奴也無可怨言啊。”趙公公乞求著道。
舒沅道:“公公快起,舒沅也隻是說盡力,現在需要為王爺診脈呢。”
那趙公公方才起身,屏退了左右奴才,道:“舒沅姑娘,請跟老奴過來吧。”
舒沅點點頭,跟著趙公公來到上官連恒床榻跟前。
但見此時的上官連恒雙目緊閉,麵色慘白,口中還不時的喃喃著什麽。
“皇上這個樣子已經三個多月了。起先,白日還會經常的清醒和我們說些話,近來也不曾清醒過了,還在夜間不住的盜汗。”趙公公小心的從寢被裏拿出上官連恒的一隻手,道:“舒沅姑娘,請吧。”
舒沅坐床榻邊一張雕花圓凳上,為上官連恒診脈。
隔了一會兒,舒沅收起。
“姑娘,怎麽樣了?”趙公公忙問。
“脈象虛弱,我且先為皇上金石試試。”舒沅道。
說著,她便從隨身所帶的盒子中,掏出裏麵的銀針。
銀針二十八枚,這是她自來到這個宮裏起漸漸準備的。
一來治病救人,二來一技防身。
在舒沅看來,這上官連恒的病應來由已久了。記得當年奪門之變前隔著那一襲簾子就已經覺得他氣息虛弱,更兼他與德妃的一夜風流,一個病人,在這種情況下,即使後續再怎麽保養,身體也好不到哪裏去。
果然,那銀針的結果不僅證實了舒沅的判斷,她還發覺那上官連恒的五經八脈早已經具損了。
這樣的狀況又讓她怎樣回天?
看著仍在喃喃自語的上官連恒,舒沅問:“……王爺在說什麽?”
趙公公欲言欲止,最後終於道:“閔王在說衾衾……衾衾為什麽不來……”
“衾衾為什麽不來……”舒沅重複著,眸光卻已經回到昨日,她來這西苑的前夜。
舒沅跪在階下靜靜的等待上麵那個女人的回複。
“讓他死!”鳳榻上女人終於冷冰冰的吐出三個字道。
“可是娘娘,皇上那邊……”舒沅還想說什麽,上麵的女人打斷她的話,“皇上那邊也想他死!”
舒沅啞然。
女人繼續悠然的道:“他在西苑,多活一日皇上便如坐針氈。他若死了……”
這次是舒沅打斷:“他若死了,娘娘能幫馨兒一個忙嗎?求皇上放過靜懿,改由旁人殉葬。”
鳳榻上出現好一陣的沉默。
舒沅向來是明白這個堂姐的手段,她不會輕易放過一個人,也不會輕易改變主意。
所以,有一陣子裏,她雙雙握緊的小拳頭裏還一陣陣的冒著冷汗。
這樣的夜裏,瑞祥殿內,還能冒冷汗,她也是無奈。
“那你要怎麽回報本宮?”鳳榻上終於傳來了一聲回複。
殿內沒有燈,四寂無人,舒沅完全看不清那高高鳳榻上堂姐的麵容,隻能在透過窗欞的月光下看到對方的輪廓。
不知她這一問是何用意。隻得道:“馨兒願將自己之命交予娘娘。”
“嗬嗬——”鳳榻上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看來靜懿那姑娘確實在你心裏地位不輕。不過……你的命?你的命不是早就在本宮手中了嗎?”
舒沅這下更是迷惘,她不知對方真正用意。
“請娘娘明示。”她深深一叩首道。
“本宮要你起誓,”鳳榻上,人已經站了起來,“若有一天你鳳臨天下,所侍之君不得是鎮南王!若有悔言,必受骨肉背棄之苦!”
一聽那鎮南王三個字,舒沅再也忍不住道:“娘娘,馨兒不知您是怎麽得到的消息,馨兒和鎮南王真的沒什麽。馨兒所愛隻有……”
說到這隻有二字,舒沅止住了,那個所愛,她還能再觸到對方的手嗎?
而上麵的人仿佛是沒有聽到,隻是一再的提高聲調,近於怒吼:“本宮讓你起誓!以你,馨兒的名義起誓,你起誓了沒有?!”
舒沅無奈,隻得緩緩的舉起右手,道:“奴婢,蕭……”她看了眼高高在上的皇姐,此蕭,彼蕭,為何今日會若此?頓了頓,她還是繼續道,“蕭若馨以骨肉之名起誓,若有一天,蕭若馨鳳臨天下,所侍君王不得為鎮南王。否則,必受骨肉背棄之苦。”
“舒沅姑娘,舒沅姑娘你怎麽了?”一旁趙公公的話打斷了舒沅的回憶,她木然回應,“……知道了……”
衾衾當然沒有來,她希望看到的是他的屍體!
“那閔王這……”趙公公看了看閔王,再看看那邊已經立起的舒沅,顯然看不出來舒沅對閔王病情的態度。
舒沅道:“婢子現在隻能給閔王施針,盡可能的拖延住王爺的病情。”
“這……就是說王爺沒救了嗎?”趙公公欲哭無淚。
舒沅道:“公公,今夜當值的小太監是誰?換婢子當值吧,有沒有救隻能看今夜了。”
這個趙公公當然應允,他換去其他小太監,隻留下舒沅當值,另外,他睡在寢殿後麵。
“舒沅姑娘,老奴就睡在寢殿外麵,如有需要,可隨時喚老奴。”趙公公說道。
舒沅點頭以做回應。
西苑的夜靜謐中透著隱隱的不安。
不時的有電閃雷鳴平地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