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雅頌在一片光怪陸離的夢境中,忽然清醒。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像是忽然把自己的靈魂從遠處拽回來了。
雖然身體渾身上下從裏到外都泛著疼痛感,但卻讓她打心底感到僥幸。
沒死。
她的意識恢複後,第一反應就是這兩個字。
從鬼門關走了一趟的人,大概都會發出這樣的喟歎。
可這樣的喟歎對於別人來說,也許是天大的好事。對她來說,則不是。
她其實是抱著必死的決心進手術室的。
江望一開始就替她做了決定,說是一定要剖腹產。
可羊水破了的那一刻,她說什麽都不願意剖腹產了。
因為那要打麻藥,而江望那時候還沒趕來。
她還有話要對江望坦白,她多怕她打上麻藥之後就再也醒不過來,她多怕她永遠都沒機會告訴江望那個秘密了。
現如今一切真相大白,她終於可以安心合眼了。
然而,她沒死。
沒死的她,不知道該怎麽活下去。
江望的聲音似真似幻的浮現在耳邊,連雅頌緊緊閉著眼睛,聽到這個聲音就更加不願意睜眼了。
他們彼此都沒辦法麵對對方的。起碼她是這麽認為的。
打麻藥之前,她撐著一口氣在生孩子,然後像是做夢一般,聽到江望在外麵喊——連雅頌,我愛你,我想娶你。
那一定是個夢。
她那時候疼的什麽幻覺都出現過,會出現這麽美的一個夢,不足為奇。
江望的聲音隻出現了一瞬,就沒了。周圍又恢複了寂靜。
連雅頌始終都沒睜眼,因為她不想麵對這個世界,她甚至連孩子的安危都不敢開口去問。
她沒資格。她是這樣評價自己的。
能把孩子健康生下來,算是她的福氣。如果孩子沒能成活……那她大概此生都不會再懷孕。
生產之前,醫生曾經問過她的意思,如果出事了,要保孩子保到什麽地步。
她那時候毫不猶豫的說,哪怕犧牲了我,也要保住這個孩子。
因為那時候她的神智太過清醒了。她能清楚的想明白,這個孩子很可能是她和江望唯一的一個孩子了。
錯過了,此生他們沒機會再在一起。
不知道又睡過去了多久,等到連雅頌腹中終於傳出了饑餓感的時候,她才被迫睜開了眼。
守著她的人是宋喬伊,旁邊還站著一臉疲倦之色的唐紹寒,這讓連雅頌微微感到鬆了一口氣。
“小雅,你終於醒了!”唐紹寒率先發現她睜眼了,連忙按響了警鈴,喊著醫生護士趕緊過來。
連雅頌迷迷糊糊的又被一群人圍著折騰了一番,才逮到機會說了一個單詞:“Hungry。”
唐紹寒立即反應過來,道:“你現在隻能吃點流食!我馬上叫人給你送雞湯過來!”
宋喬伊愣愣的看著連雅頌,好半天後,等病房裏全部安靜下來了,她才試著問道:“小雅,你不問問孩子嗎?”
連雅頌蒼白的臉上忽然浮現了一絲迷茫的神情,無意識的喃喃出聲道:“孩子……孩子?”
宋喬伊也有些緊張了,沒等她發問,就主動說出來了:“孩子總算生下來了,是個漂亮的小公主!不過就是體弱,現在還在加護嬰兒房裏住著,有專門的護士在照看!江望剛剛過去看孩子,也許一會兒就能抱出來了!畢竟你都睡了三天三夜了,孩子可能也養的差不多了呢!”
原來她都睡了三天了……原來她的孩子,已經有三天大了。
三天的孩子,應該會睜眼了,也會咧嘴笑了吧?不知道她的女兒,現在有沒有在江望的懷裏笑著。
連雅頌忽然覺得心口劇烈的抽痛起來。
不,不能想。一想就疼的想死。
江望會怎麽處置她和女兒?他是那麽完美主義的一個人,會忍受她曾經害的他家破人亡?
不會忍受的。
而她要的就是江望忍受不了。
她已經對這段愛情絕望了。她越是退縮著委曲求全,江望就越是得寸進尺。
他以為自己是真的離不開他,離了他就像是魚兒離了水,活不了幾天。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所以他放心的大包大攬下一切事宜,什麽事情都不和她提前講明白,什麽事情都提前做主,包括收拾連奕這件事。
她可以忍受江望瞞著她方蔻的事情,可以忍受江望瞞著她莫文琪的到來,可以忍受江望不告訴她連奕的真實身份,甚至可以忍受江望再一次的食言欺騙。
唯獨有一件事不能忍,就是他動了連奕,並且害的連奕現在下落不明。
風雅有一句話曾經說到了她的心坎兒裏——無論連奕和她有沒有血緣關係,連奕都是她的大哥啊!
那麽疼她寵她的大哥,江望怎麽可以說弄沒了就給她弄沒了?
她沒法再跟江望相處下去了。既然她自己離不開江望,那就把當年的真相說出來,讓江望自己推開她吧!
宋喬伊看著連雅頌呆呆地神情,忽然心裏湧起一陣不好的預感。
她也不敢再沉默著了,趕緊找話題和連雅頌說了起來。
大部分都是和孩子有關的,什麽孩子的體重啊,樣子更像誰啊,哭的時候什麽特點啊,一天睡多久啊,全都一股腦兒的說給連雅頌聽了。
然而連雅頌一直安靜的躺在那裏,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同一個眼神,似乎外界什麽東西都侵擾不了她。
唐紹寒的雞湯很快就送來了,宋喬伊趁著他過來獻殷勤的時間,連忙抽身走了出去。
結果迎麵就看到了提著保溫盒過來的江望。
宋喬伊連忙拉住了他,眉頭緊皺的說道:“江望,我覺得小雅有些不對勁,你先別過去看她,讓紹寒喂她吃點東西。”
江望頓時怒了:“唐紹寒過來幹什麽?還嫌我這裏不夠糟心,還想要橫插一腳嗎?”
宋喬伊揉了揉眉心,無奈道:“你冷靜一點。說實話,我是覺得小雅她不想見你,才不讓你現在就過去的!”
江望頓時噎住沒話說了。
他其實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小雅醒了,也知道小雅是因為他在身邊,才遲遲不願意睜眼的。
醫生早就來檢查過,第二天早上的時候她就已經蘇醒過一次了。
那時候他在病床前麵喊了她不知道多少聲,可她就是不肯睜眼看他一眼。
甚至連動一下手指頭都不肯。
而如今換成宋喬伊和唐紹寒來陪著了,她就很自然的醒來了,還可以吃東西了。
江望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之後又冷聲問道:“你告訴她了嗎?跟她說孩子的事情了嗎?”
宋喬伊冷了麵色,道:“全都說了,她沒有絲毫的反應。實在不行的話,請醫生過來看看吧!我懷疑她……”
宋喬伊看了麵色僵硬的江望一眼,還是硬著頭皮把那幾個字說出來了:“她很可能是產後抑鬱症。”
江望頓時麵色更寒。
“除了這個理由,我想不到還有什麽原因,能讓一個產婦在剛剛生完孩子之後,沒有絲毫對孩子的眷戀之情流露出來。江望,別再折磨她了,她這個樣子,必須請專業的心理醫師來治療,否則很可能釀出大禍的!”
“我折磨她?”江望嘴角忽然揚起一個略帶戾氣的笑容,“你們怎麽都說我折磨她呢?她兩年前害的我家破人亡,兩年後過來接近我,又騙了我這麽久,你們怎麽不說她折磨我了?”
“我他媽現在最大的毛病在哪兒,我清楚著呢!我是寵她寵的太過了,把她捧上天了,我連她害得我從天上掉到臭水溝裏這件事都給原諒了,我還像個傻/逼似的跟她求婚,求了一次又一次,所以才把她慣成現在這個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