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誰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冤枉,恐怕都會憋出一些火氣。唐安毫不畏懼的和藍海棠四目相對,沉著臉道:“我敬你為夫子再三忍讓,可你一口咬定我是去了飛雪悅蘭閣買醉,根本不給我辯駁的機會!夫子,臆想症太嚴重可是會變成精神分裂的,你要小心了。”
臆想症?精神分裂?那是什麽?
藍海棠被唐安的突然發飆嚇了一跳,見他居高臨下地瞪著自己,漂亮的眼眸趕忙躲閃開來。想想這般退讓卻是墮了自己夫子的威名,一咬牙又強作鎮定,分毫不讓的自與他對視。
二人靜默而立,連窗外明媚的春光都似是照不暖屋子裏的寒意。
靜靜看了他半晌,藍海棠眼神轉冷,道:“唐安,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我教你、管你、氣你,並不是為了我自己!你若自甘墮落,誰也幫不了你!罷了,就當我看錯了人,你走吧!”
見“唐海”意興闌珊,唐安心中暗悔。
以唐海的身份地位,確實沒有必要對自己如此關懷。唐安語氣柔和下來,道:“夫子,你對我的好,唐安都記在心裏。我不想你誤會,所以決定告訴你一個秘密。不過希望夫子能夠保證此時絕不傳第三人耳。”
藍海棠道:“神神秘秘,不說就不說,本夫子還不想聽呢!”
唐安道:“可是不說又不足以洗脫我的‘罪名’,會讓夫子你繼續誤會下去。”
看到唐安如此孩子氣的一麵,藍海棠忍不住笑了起來,投降道:“好吧,我保證今日唐安說與我之事,絕不傳第三人之耳——這總行了吧?”
“夫子一言九鼎,我是絕對信得過的。不過此事事關重大,唐安也是身不由己,還請夫子原諒則個。”
唐安說著,警惕的四下看看,就像做賊一樣。見學生早已走光,整間屋子隻有自己和藍海棠二人,這才將魏見淩如何上門提親、如何與程采和約了賭鬥,自己又如何為了雲頂購物中心而奔波的事一一道來。
其實這樣的機密,本來唐安不應該對外人道的。可興許是藍海棠對他格外看重,而且為人正直,讓唐安不知不覺的有種親近的感覺,為怕讓“他”誤解,便實打實的和盤托了出來。
“所以說昨天名為休假,實際上唐安卻過著牛馬一樣的生活,以至於太過勞累,才會在夫子的課堂上不小心睡著。”唐安聳聳肩膀,道:“事情就是這樣嘍。”
藍海棠聽過之後臉露驚容,像是看待一個陌生人一樣看待唐安,將他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一遍,道:“這購物中心的主意,是你想出來的?”
唐安有些自得道:“不錯。”
“那末位淘汰製、堆頭特賣也是你的主意?”
“正是。”
這樣天才的想法,在這樣的時代無疑是革命性的創舉。集眾行業、眾品牌、眾資源於一體的大型商場,莫說沒見過,就算是想也不敢想。而眼前看似人畜無害的少年非但敢想,竟然還把這種設想變成了現實。
藍海棠歎息一聲,眼中閃過一絲黯然:“果然是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山還有一山高。枉我還一直覺得自己頗具才氣,想不到與你一比,竟然什麽都不是。這天才般的主意,我是萬萬想不出來的。”
雖然心情有些沉重,藍海棠心中更對唐安充滿了好奇。這個家夥看似不正經,整天吊兒郎當,卻總能在關鍵時候給人意外和驚喜。沒見過他如何認真讀書,但要麽引經據典、要麽插科打諢,將一些成名的才子都駁的啞口無言。今次更是讓人大大的意外,大唐第一座綜合性的購物中心,這樣的想法,他究竟是如何想出來的?
不自然的,藍海棠腦海中竟然浮現出了洛神節摘星巷,那個窮酸書生正氣凜然的訓斥一幫才子的畫麵:汴京暖風醉文人,筆墨風流入仕門。對酒當歌常作樂,不死沙場英雄魂。
唐安,你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呢?
唐安不知道藍海棠的心思,得意的哈哈大笑道:“夫子何須介意,其實術業有專攻,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有點,其實你也不錯嘛!”
這貨有些得意忘形,竟然像訓誡來福一樣在藍海棠的肩膀上拍了兩下,卻忽然想到眼前之人乃是堂堂夫子,不由得心裏涼了一截,暗道我命休矣。
藍海棠方才隻顧自怨自艾,倒是沒注意唐安的動作,待到被拍完,忽然發覺眼前的是一個男子,臉上飛起兩朵紅雲,惡狠狠瞪了唐安一眼,道:“大膽!”
“夫子饒命!學生一時糊塗,驚擾了夫子,還望夫子看在我年幼無知童心未泯的份上原諒則個。夫子大人大量胸懷溝壑,必定不會與我這等小人一般見識。”唐安趕忙一揖到底,認錯態度極為端正。
偷偷抬頭看了看藍海棠的反應,卻見她仍舊瞪著自己,仿佛自己是她的殺父仇人一樣,心中暗自打鼓,卻有不禁腹誹:不就是拍了拍肩膀,至於生這麽大氣麽?
也許是做賊心虛,聽唐安提起“胸懷溝壑”四個字,藍海棠不禁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負氣的轉過身去。
稍微平複了一下內心,藍海棠有些迷惑:自己怎麽一見到這個家夥就失了方寸呢?先不分青紅皂白的教訓他一番,又接連失態,因為他購物中心的宏偉計劃而讚歎震驚,又因為自己想不出這樣天才的想法而失落,還因為他的輕薄而大動肝火,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夫子,你沒事吧?”唐安見藍海棠半天沒有動靜,忍不住問道。
藍海棠,你一定要冷靜!枉你來到墨玉書院時自詡才高八鬥,覺得叫這麽些毛頭小子不在話下,難道今趟卻連一個小書童都收服不了麽?
藍海棠心裏給自己鼓勁,咳嗽一聲,轉過身來,道:“算了,看在你無心之失的份上,這次本夫子就不予追究了。但若有下次,決不輕饒!”
見他不再生氣,唐安笑道:“夫子果然宅心仁厚、德厚流光高情遠致,心有容人之雅量,學生佩服至極!”
“好了好了,不要拍馬屁了。”藍海棠擺擺手,道:“念在你是為程家做事而非踏足那煙花之地,我便原諒你了。但是凡事都要有度,你身為程家的伴讀書童,為程家盡忠自是不在話下,卻也不應忘了另外一個身份:你是墨玉書院的一份子,為書院盡心出力也是你的本份,不得顧此失彼,知道麽?”
“是是是,學生受教了。”唐安說道。
“想必藍青竹昨天與你說過了,那書院論學大會已經是迫在眉睫,葉丹崇更是年青一代中的翹楚人物,絕不是什麽易與之輩,其才學比陳躍然高了不知多少,你要多加小心才是。”藍海棠說道,“咱們時間寶貴,雖說臨陣磨槍有些取巧的意味,但總比什麽都不做要來得好。這些日子散學後,我便留下來給你加以指點,希望對你能有些幫助。”
人情冷暖的道理唐安是知道的,他一個小書童無權無勢,要是尋常夫子,根本不會對自己假以辭色。
“唐夫子…”
“又有什麽事?”藍海棠好奇地轉過身來,卻見唐安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心中忍不住一突。
這個家夥,他又想幹什麽?
盯著藍海棠看了一會兒,唐安忽然咧嘴一笑:“對不起,謝謝你。”
“你…這是要幹什麽?”藍海棠一愣,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唐安並非不分好歹之人,其實我知道,你訓誡我都是為了我好,剛才對你發脾氣是我不對,所以要跟你說聲‘對不起’。”
唐安神色認真,頓了一頓,又道:“而對我這個一無所有的小小書童,你卻這麽無私的幫我助我,讓唐安心中感激,所以要對你說聲謝謝。他日唐安若是有所成就,必定不會忘了夫子你的大恩大德。”
“你…說些這個做什麽,我又沒幫你什麽。”想不到這個從來不肯吃虧的家夥還會道歉,讓藍海棠著實有些意外,不自然的一捋鬢發,午後的陽光下,竟顯出一絲動人的美態。
“是是,我和夫子是互幫互助,團結友愛!”唐安嘿嘿一笑,卻不見藍海棠搭腔,二人又陷入沉默。
感覺到氣氛有些僵硬,她又裝出一副惡狠狠地模樣,道:“還傻愣著做什麽?趕緊翻書啊!唐季夫子可是跟我說了,對你們這班不聽話的家夥,就要用板子才好使。是不是想要我打你手心啊?”
“不要打!我翻!”
唐安大驚,趕忙打開書本,朗朗的誦讀起來。
陽光靜好,悠悠的讀書聲傳來,讓漫步到地字乙班的李墨玉不自然的停下了腳步。順著窗口往裏麵看去,看到兩個坐在一起研習學問的身影,老人的捋著胡須,臉上卻帶著一抹開心的笑意。但笑著笑著,神色卻又一黯,喃喃道:“如此優秀的女子,卻命不久矣,唉!當真是天妒紅顏,可惜,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