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小書童

688 希望之堡,破滅之城

“嗤、嗤、嗤、嗤!”

張鐵正拿著鏟子,鏟下鍋底一層薄薄的米皮兒,再珍而重之地放進破了一個大缺口的瓷碗中,倒上小半碗熱水,當混著米汁的白水變得渾濁起來,他才蹲在灶旁,美滋滋地嘬了一小口,滿臉享受地長歎一聲。

他是土生土長的薛家堡人,而且是西城大沙街上遠近聞名的廚子,一手“爆炒牛肚”不知讓多少人流盡了口水。從他係上圍裙的那一天起,他就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踏上戰場,給放眼望去數不到邊的軍隊做大鍋飯。

但是他不後悔,他知道這些人不遠萬裏來到西麵是為了什麽。

就在城外,一大群西域的野蠻人想要攻占他們的家園,搶奪他們的土地,侮辱他們的女人,殘殺他們的子孫。

而這些可愛的大唐將士,就是為了擋住那群野蠻人而來的。

一想到那群西域胡子,張鐵的臉色總是陰雲密布。眼神中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狠色,證明他對那些人的恨有多麽刻骨銘心。

他有一個名叫張林親弟弟,比他小七歲。張林天生勇武過人,年紀輕輕便入了行伍,還當上了隊正,全家人都以他為傲。

可就是這樣一條年輕的生命,卻因為胡子而消逝。在七天前的大反擊過程中為了掩護袍澤,張林被胡子一刀砍下了頭顱。

事後被張林所救的人泣不成聲地告訴張鐵,胡子為了恐嚇城中守軍,將所有被俘的唐軍全部砍了頭,在薛家堡城前擺成了一排,而張林的頭顱則被放在最中間。

一條條年輕的生命魂斷薛家堡,黃沙漫漫地將他們的頭顱所掩埋……一想到那慘不忍睹的畫麵,張鐵便會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頭頂,恨不得把手中的鏟子換成砍刀,和那些毫無良知的胡人拚一個你死我活!

可他不能這麽做,他還有自己的使命。

讓大唐的戰士吃上飽飯,把力氣留到戰場上,殺的胡子哭爹喊娘,豈非更有意義?

意識到這一點,張鐵頓感肩上的擔子無比沉重。他每天緊衣縮食,以米湯充饑,把好吃的好喝的都留給了戰士們。饒是如此,這麽多人每天的消耗仍舊是一個讓人觸目驚心的數字。由於大唐西域交通不便,運糧的官道並不多,望著那日漸“消瘦”的糧倉,張鐵心中一片苦澀。

他不知道這些糧還能撐到什麽時候,也不知道胡子們會挺到什麽時候。

無數次他都在盼望,這些缺衣短糧的胡子會知難而退,可是從別的戰士口中得知,胡子根本沒有攜帶多少口糧,而是以戰養戰。

他們每占領一個城市,便會把那裏搜刮一個幹幹淨淨,猶如一群蝗蟲,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最可怕的是,狼一般的胡人毫無道德可言。如果糧食實在緊張,哪怕形式不利,他們也會發動不要命的衝鋒——死的人多了,糧食消耗也便少了。

若情況更為危機,他們甚至不介意吃人!

他們就像一群野獸,隻要能活下去,什麽事都能幹的出來。

麵對這樣一群人,大唐的將士們很憤怒。那些野蠻人,一次又一次挑戰著他們的道德底線。他們多想把這些人殺幹淨,可是麵對洪水一般的胡人,他們卻不得不從戰略方麵選擇了撤退。

他們輸不起。

就如西行之前秦天所說的一樣:他們是大唐最後的力量,這道防線若再被撕破,他們的父母、妻兒、朋友、尊長,都將淪為異族的奴隸,過上豬狗不如的生活!

那樣的未來太淒慘,沒有人願意看到那一天的到來。所以戰士們在戰場上無不拚盡全力,他們是在用自己的命,換子孫的明天。

“踏踏踏踏踏踏!”

正默默想著心事的張鐵回過神來,驟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抬頭一看,一隊戰士行色匆匆,一邊往身上套著破舊地鎧甲,一邊慌張地向著城門所在的方向集結。

他走到大門口,臉色凝重的拉過一個相熟的戰士,問道:“小李,出什麽事了?”

那叫小李的年輕人扣上護甲,皺眉道:“別拉我!胡子又來偷襲啦,我們得趕緊過去!他娘的,剛吃了晚飯渾身力氣沒處使,正好拿這幫兔崽子試試刀!”

“偷襲?”

張鐵看著匆匆離去的小李的背影,再看看天邊紅彤彤的晚霞,忽然感覺那顏色好像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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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的天暗的很快,沒過多久,薛家堡附近就被一層無邊無際的黑暗所籠罩。

大唐守軍最怕的就是黑夜。

那些野蠻人就像是黑夜中的幽靈,長久以來與最艱苦的大自然為伴,他們懂得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遠方的大營裏沒有燈火,放眼望去猶如黑色的夢魘,什麽也瞧不見。

而借助黑夜發動侵襲,一向是生長在西域的胡人們的拿手好戲。每每夜幕降臨,他們就會化身為獵手,在城頭的燈火的映襯下,城樓上的唐軍成為了最好的靶子。

殘陽如血時,他們佯裝進攻,害的這些天來早已疲憊不堪的守軍們顧不上吃飯,更顧不上休息,每個人都緊繃起那根神經。可是幾輪箭雨過後,敵人卻又如潮水般退去,讓人摸不透虛實。

代天涯知道,虛虛實實乃是那位鐵勒統帥莫淩圖的常用伎倆。他就像狡猾的狐狸,一直在試圖找尋著對手的弱點。

大唐守軍們不敢懈怠,一直在城門處嚴陣以待,可是過了近一個時辰,對麵一點動靜都沒有。

又累又餓的大唐軍人們終於回到城堡之中,卸下鎧甲,享受片刻的安寧。可誰知就在這時,城外喊殺聲大作,胡人們又殺了回來!

這種來去如風忽近忽退的作風,早已讓彭遠征和代天涯吃盡了苦頭。他們並不畏懼陣地戰,卻對這種絲毫不按套路出牌的賴皮打法深感頭疼。

這便是胡人和漢人的不同,也是那位鐵勒少帥的招牌示戰術。

說起莫淩圖,幾位大唐將領又敬又恨。恨的是他讓大唐將士死傷慘重,敬的是身在不堪教化的西域,又是如此年輕,卻能憑借天賦發揮出西域戰士的最大戰力。

這樣的人物,稱之為鬼才也不為過。

不知道為什麽,抵達薛家堡以後,這位鐵勒少帥一改穩紮穩打的作風,展開了一次又一次瘋狂的進攻。沒有人知道,因為心愛的女人心儀的對象不是自己,因為一顆癡心換來了累累傷痕,因為一個幾次三番讓他吞下失敗苦果的那個叫唐安的大唐男兒,他現在對每一個唐人都恨到了骨子裏。

現在的他,已經把對唐安的恨轉嫁給了所有唐人。

而眼下,遠方傳來消息——夏王趙無極已經近在咫尺,不日便將抵達薛家堡。隨之而來的,還有十幾萬兵強馬壯的援軍。

如此一來,夏國的總兵力便會達到四十多萬,足以碾壓城中不足二十萬的大唐士兵。

可問題是,皇帝禦駕親征,再借助兵力優勢取勝,便會大大弱化莫淩圖的作用,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從當初分化大唐的陰謀誕生,到一步又一步攻城略地,他始終是這個計劃的踐行者。可悲的是,重重優勢之下,他依然沒能取得令人欣喜的成果,這對他的名望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如果從穀城開始計算,戰線已經由西向東推進了三百裏,這個數字顯然無法令莫淩圖感到滿意。在趙無極感到前線之前,他無比要完成自我救贖。

眼下,最好的救贖便是攻下眼前的這座要塞。

隻要薛家堡淪陷,東進之路便很難再有大的阻礙。他們甚至可以一直打到長安,拿下那一座讓人無比向往的古都。然後,在所有唐人失去了部隊的庇護、戰戰兢兢地等待噩夢降臨中,直搗黃龍,攻陷汴京!

隻要閉上眼睛想一想,能夠在大唐皇都踏上層層階梯,征服象征著至高皇權的宮殿,莫淩圖就激動地渾身發抖。

無數夏國先祖夢寐以求卻從沒有人可以實現的宏願,即將在他的手上變成現實。

醒掌天下權,還有比這更美妙的事麽?

至於醉臥美人膝……當親手砍下唐安的頭顱,他不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納然烏朵還會有更好的選擇。

她遲早會變成自己的女人,一定會!

“嗆!”

莫淩圖臉帶戾氣拔出寶劍,騎著白色駿馬,在黑夜之中遙指不遠處星星點點的燈火,怒吼道:“為了明日大夏帝國,進攻!”

“殺!”

莫淩圖已經為手下的兒郎們畫了一張餅,這餅太誘人,由不得他們不效死力。

數不盡的土地,吃不完的糧食,皮膚白嫩細膩的大唐女人可以肆意玩弄,大把大把的奴隸任由自己驅使……和荒蕪的黃土地以及部族之間無休止的殺戮比起來,這簡直就是天堂般的生活。

現在,夢想已經觸手可及。拿下眼下的城堡,他們便能在希望之路上跨出一大步!

哪怕無盡的黑夜,也掩蓋不住他們眼中的欲望。隱沒在夜色之中的胡人沒有顯露身影,可是那此起彼伏的喊殺聲,則暗暗透露出他們的規模。

無窮無盡,喊殺震天!

薛家堡城樓之上,倚靠著長槍打盹兒的守衛被這猶如炸雷般的吼聲驚醒,頓時麵無人色。

東麵,西麵,南麵,北麵……喊聲如鍾,震耳欲聾!

他雙手把在城牆之上,驚駭地探頭向外看去,可是除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什麽也看不見。但他能感覺得到,周圍的敵人就像潮水,頃刻間就足以將薛家堡淹沒!

他的心髒砰砰直跳,忽然感覺自己如同被野獸重重包圍的獵物。情急之下,他一把抓住懸空的號角,可還沒來得及吹響,一根勁矢便穿透了他的喉嚨。

他滿心不甘的到底,鮮血順著覆著風沙的地麵流淌。在彌留之際,他的腦海中隻餘下一個念頭。

這薛家堡……到底還能不能守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