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小書童

第六百八十九章 野心

曾經的薛家堡安穩,祥和。鄰裏之間操著熟悉的鄉音,開著無傷大雅的玩笑。日子雖然過得清苦一些,但生活在這裏的人們卻懂得知足和感恩。

然而,一切全變了。

黃色原本是這座沙城的主色調,而如今,卻變成了單調的色板,任由暗紅潑墨。

城裏一片斷壁殘垣,破舊的木屋和柴垛被熊熊烈火所點燃。空寂的街道上沒了往昔的喧囂,到處都是死人,到處都是鮮血。

一個女人臉色烏青地趴在地上,雙目早已失去了神采。從她有些淩亂的衣衫不難看出,在她生前曾遭遇過侵犯,但勉強護住重要部位的衣衫證明,她拚死護住了清白,而結果就是她隻剩下半截身子,兩條腿則被生生砍斷,和上身分離得老遠。

像她一樣身首異處的人到處都是——有慘遭殺害的平民,也有浴血奮戰的戰士。可是在敵人強悍凶狠的侵襲之下,隻餘留下了滿城的斷肢殘臂。

這座雄城阻礙了夏國鐵蹄東進的步伐太久,早已讓胡人們積壓了無窮無盡的恨意。他們抒發的方式簡單而粗暴——燒,殺,搶,掠。

所幸的是,戰爭到來之際,戰士們便對城內百姓進行了大規模的轉移,餘下的大都是留戀故土不願離去的老人,還有那些矢誌與故鄉共存亡的熱血男兒。

當然,他們都已經變成了死人。

可從他們凝固在臉上的凶狠表情可以看得出來,若讓他們再選擇一次,相信他們還是會這麽幹——他們用自己的性命,掩護大部隊向著後方撤離,保存了大唐繼續抵抗的有生力量。

老街上屍山屍海,一抹抹暗紅色的斑駁血跡深入陳舊磚牆,似是在無聲的泣訴。旌旗在燃燒,被丟棄的砍刀和長槍失去了洞穿敵人身軀時的威猛霸氣,昔日的西域名城,隻餘下一片讓人扼腕的死寂。

而從西方魚貫而入的胡人們卻是截然不同的反應。

他們把臂言歡,手舞足蹈地跳著西域特有的怪異舞蹈,有的還唱著歡慶勝利的歌謠,看上去開心極了,絲毫沒有被淒慘的畫麵影響心情。

夏王趙無極背負雙手,徐徐走在城中的主幹道的最前麵。

他始終帶著一臉燦爛的笑容,眼前如同地獄般慘絕人寰的畫麵,非但沒有讓他感到羞愧,反而讓他異常欣慰。

或許,還帶著一絲絲激動。

因為他向著自己的宏願目標,又邁進了一步!他相信,終有一天自己會站在天下之巔,不用再看匈奴和鐵勒的臉色,不用再為了部族間雞毛蒜皮的小事而操心,而是看著萬國使節匍匐在自己的腳下顫抖,高呼“無極大帝萬歲”。

當然,雖然夢想近在咫尺,卻也還是夢想。為了把勝利牢牢鎖在手中,他還需要勉勵自己的兩把“尖刀”——匈奴和鐵勒。

匈奴將領克多爾顯然沒有莫淩圖這般謙恭,雖然此次夜襲的發動者並不是他,可是參與到其中的他早已把這一切當成了自己的功勞,在匈奴勇士的歌頌聲中,他早已飄飄然不知身在何方。

而莫淩圖則始終跟隨在趙無極的身後,帶著一份不敢居功自傲的謙遜。

這份謙卑,恰恰是一國之君最為欣賞的。

年輕的鐵勒少主,還需要借助皇室的力量,積累徹底壓倒匈奴的優勢。在他看來,如匈奴人一般桀驁不馴,隻會給自己的民族帶來毀滅。

趙無極對莫淩圖的態度很滿意。

眼前的畫麵越是淒慘,越能證明這一戰的慘烈。而能在援軍到來之前取得如此輝煌的成果,足以證明莫淩圖名不虛傳。更難能可貴的是,他還很尊重自己。

他大笑著扭頭拍了拍莫淩圖的肩膀,讚許道:“漢人有一句古話,叫做英雄出少年。來之前朕便聽說薛家堡易守難攻,乃是大唐西域異常重要的戰略屏障。莫將軍年紀輕輕便用兵如神,以最小的代價拿下了這座戰略要地,朕甚是欣慰!”

莫淩圖微微頷首,單掌撫胸行了一禮,道:“此役非戰之功,而是長生天在庇護她的子民。戰士們聽聞皇上禦駕親征,士氣大振,故而才能連戰連捷。若論功勞,皇上才算是居功至偉。”

“哈哈,你這孩子。”趙無極笑臉如花,連稱呼都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轉變,悄然拉近了二者之間的距離。

他看看莫淩圖,再看看一旁不聲不響的角色女子,露出一個男人都懂的眼神,低聲笑道:“怎麽樣,朕派烏朵前來助你一臂之力,算不算得上神來之筆?”

蘇媚兒穿著一身火紅色的衣裳,那是神武教教主的象征,也意味著它有這個資格伴在皇帝身側。

她美麗如昔,隻是卻沒了往日絕代妖嬈的風采。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形同木偶一般跟在兩個男人身後。薄薄的麵紗上麵,那一雙令人神魂顛倒的眸子中倒映著滿城的屍體,閃過絲絲黯然。

一路西行的道路上,她親眼目睹過戰爭的殘酷。她記得,那個讓她做夢都無法忘記的男人,最痛恨的就是戰爭,為此二人產生過無數爭吵。他那臉紅脖子粗地替大唐子民辯護的模樣,到如今都能清晰地浮現在自己腦海中。

可惜,自己當初為何不懂得珍惜呢?如果那時候多看他兩眼,多與他說幾句話,是不是自己內心的遺憾會減少一些?

看看周遭一張張帶著憤怒兀自無法闔上眼簾的唐人臉孔,蘇媚兒有些不忍地別過頭去。換做從前,她會認為這一切都是天經地義,夏國人隻是為了尋找更適宜的生存環境,不得已而為之。

可是現在,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唐安的影響,她內心深處開始替這些無辜的可憐人而感到同情。

為什麽本本分分勞作的人,會成為利益的犧牲品?他們做錯了什麽?

還有……自己該如何對那個人解釋?

想想唐安憤怒質問自己的模樣,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竟然產生了絲絲膽怯。她忽然好想替不遠處一個不及弱冠的少年闔上兀自睜著的雙眼,可是在普天歡慶的聲浪中,這樣的做法似乎很不合時宜。

但她還是這麽做了。

她蹲了下去,伸出白嫩如玉的小手,覆在了少年早已冰冷的眼皮上,柔聲道:“去吧,那個世界……會比這殘酷的西域美好的多。”

“烏朵,你在幹什麽!”

趙無極眉頭一蹙,顯然對蘇媚兒替敵人祈禱的做法很不滿意。

莫淩圖心中一突,趕忙道:“皇上息怒。烏朵她……來到這裏之後身先士卒,替大夏立下了汗馬功勞。若非她憑借高超的身手,數次斬殺敵方將領於千軍萬馬之間,我們的損失必然會大大增加。不過烏朵她生性善良,不忍妄造殺孽,故而才會由此一舉,還望皇上海涵!”

說著,莫淩圖瞥了瞥蘇媚兒的背影一眼,眼神中滿是不甘。

他知道,這一路東來,曾經雙手沾滿鮮血的她沒有殺一個唐人。至於理由——還用問麽?因為她深愛著的那個叫唐安的男人,也是一個唐人!她隻想取悅於他,所以才不忍心殘害一個他的同胞!

莫淩圖的牙關緊咬。他最愛的女人,心裏卻裝著另外一個男人。為了那個男人,她甚至背叛了自己,讓一世英名的鐵勒少帥蒙羞。

如果換做別的女人,他早就一刀殺了。進入薛家堡之前,他甚至早已想好了說辭,在趙無極麵前揭露她通敵的罪行!

他要讓她為自己的所作所為,為她背叛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可奇怪的是,麵對這個每天每夜都會在夢中與自己相會的女人,他始終無法狠下心來。戰場上的殺伐果斷,到了她的麵前隻會化作繞指之柔。

他忘不了她,更不忍傷害她。可悲的是,他並不知道自己的癡心一片,能否換來圓滿結局。

“哦,是麽?”聽到莫淩圖的辯解,趙無極臉色稍霽。他很欣慰看到鐵勒少主對自己的棋子如此癡迷——把神武教牢牢握在手中,他理所應當地將蘇媚兒當成了棋子。

用一個女人換來一大助力,這樣的買賣怎麽算都值得。想通這一點,先前的一點不快一掃而光,趙無極笑著來到蘇媚兒身邊,眼睛卻盯著莫淩圖道:“朕的烏朵,是整個夏國最鋒利的刀!淩圖啊,朕老了,現在朕把這把刀交到你的手裏,還望你能珍惜她、善待她,切莫讓朕失望才好。”

語重心長,卻有大有深意。

表麵看來像是托付蘇媚兒的終身,卻又像權利交割一樣。饒是以莫淩圖的定力,一顆心髒卻也怦怦直跳。他趕忙跪倒在地,微卷的褐色長發遮擋住了英俊的臉頰:“皇上放心,臣必將烏朵當做生命一般愛護,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聽著二人如交易貨物一般,決定了自己的歸宿,蘇媚兒帶著一絲冷笑,徐徐站起身來。

視作生命麽……奴一點也不稀罕。能夠得到奴的人和心的人就快來了,能夠再見他一麵,奴也就從這世俗的枷鎖中解脫了……

無論趙無極還是莫淩圖,都沒有注意到蘇媚兒的異樣。他們所看到的,隻有波瀾壯闊的未來。

“好!”趙無極讚歎一聲,“待到平定天下一統八荒之日,朕的身側必定有你莫淩圖一席之地!非但如此,朕將收你為義子,親自舉行你與烏朵的成婚大典!”

深知趙無極沒有子嗣繼承王位的莫淩圖心跳加速,雖然他並不認為自己真的有機會接掌未來龐大的帝國,但最起碼,趙無極能說出這番話來,間接證明了他對自己有多麽看重。

隻要能穩住地位,就是良好的開端。以匈奴的蠻橫,趙無極地位穩固之後豈會讓他們再騎在頭頂?而他能仰仗和信任的力量來自哪裏?還不是鐵勒!

等到匈奴這個心腹大患一除,趙家的江山真能坐得那麽安穩麽?

想想未來得種種可能,莫淩圖隻覺得熱血澎湃。

當然,飯要一口一口吃,眼下他要做的,隻是努力成為趙無極的“股肱之臣”而已。

他單膝跪地,“無比感動”道:“謝皇上隆恩!”

人多眼雜,趙無極一把將他扶起,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徐徐道:“朕所允諾的,都是你應得的。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還要踏出最重要的一步——將大唐的中堅力量趕盡殺絕,清除掉最後的障礙!”

莫淩圖點點頭,道:“淩圖知道該怎麽做。”

“朕相信你。但兵貴神速,不能給那些唐人任何喘息之機。咱們要以薛家堡為陣地,用三天時間集結有生力量,全力東進,剿滅唐軍!”趙無極背負雙手,看向遠方那湛藍色的天空,微笑道:“朕要這天下所有土地,都納入大夏國的版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