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1275

第一百八十五章 家園

建康城下的燕子磯碼頭,搭船離去的人流和到港的船隻擠滿了整個港口,看似繁忙實則各有所依,並沒有產生混亂和擁堵,因為到來的大部分都是軍船,上頭下來的全是頂盔貫甲、手執長槍的軍士,到岸之後也不整隊,就這麽一個跟著一個,疾速跑向建康城的方向。

“後頭還有多少人?”

西門城樓上,新近接任建康府兵馬司都總管一職的苗再成同幾個親兵站在垛碟後頭,眉頭緊鎖地看著腳下,川流不息的人群從城門處來來往往,熱鬧得像是在趕集一般,可實情卻遠不是這樣子。

他是帶著人從招信軍附近一路趕回來的,因為時間太緊,整個隊伍拉成了長長的一列,他本人帶著一部兵馬趕到建康城的時候,後軍還在大江對麵的真州境內,沒有辦法,調用船隻、安排次序都不是一躕而就的事,這都過了三天,依然還有許多人沒有過江。

“方才剛剛點算過,進城的約有二萬五千人。”一個親兵接口回報。

那就是說,還有一萬左右沒有入城,苗再成在心裏默算了一下,以現有的運力,要全部過江,至少也得一天,與這個麻煩相比,別的事情也讓人放不下心,比如城中百姓的疏散。

這一次敵人的來勢很凶,時間上卻還算充裕,因此對於百姓的疏散,早在李庭芝離開建康城時,就已經開始了,然而在他看來,這個力度遠遠沒有達到預期,百姓們走得不情不願,腳步也不緊不慢,根本沒有多少大戰來臨的緊迫感。

孰不知,這一切都要得益於上一回守城的經曆,三十多萬軍民,被元人圍困了將近四個月,結果城中不僅沒有斷糧,就連險情都很少,大夥兒基本上是聽著說書段子,過著小日子就把城給守了下來,要說唯一令人不痛快的,就是親人戰死的消息了,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對於百姓們來說避免了兵災就是最大的滿足。

而現在,敵人比之前還要多,守城的力量卻一下子弱了不少,苗再成所部,原本是用於招信軍一帶的攻勢,起的就是一個牽製的作用,因此並不算是淮軍主力,人數也隻有三萬五千,加上李庭芝留在建康的近五千兵馬,總數不過四萬的守軍,就是他目前的全部力量。

而建康是個大城,大城的難處就在於,要想把城牆填滿,就需要更多的人,他沒有什麽異能,做不到劉禹那樣信心滿滿,隻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首先就是盡量讓百姓們離城他投,一來是避免消耗城中的糧食,二來也是害怕破城之後的慘狀發生。

“府衙那邊再去催催,這樣不行,是走是留,這兩天就要定下來,告訴百姓們,城門就快封閉了。”一個親兵帶著他的指令匆匆而去,苗再成依然憂心仲仲,元人到了哪裏他目前還沒有收到消息,越是這樣,心裏就越是不安,總感覺會發生什麽事。

除了跟著李庭芝去揚州的幕府班子,建康城裏留下來的,大都是以前的老胥吏,在通判張士遜的帶領下,日夜不停地忙著這件事,當接到苗再成的指令時,他愣了一會兒神,才反應過來,李相公已經不在這城中了,來自建康兵馬司的指令根本沒有意義。

雖然對方的品級很高,但是對於他來說,也就是個搭班子的同僚,雙方都沒有節製的關係,最多算得上通力合作,可眼下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百姓的去留問題是件大事,他同樣非常重視,客氣地送走來人之後,看著衙內忙得不可開交的屬吏們,他便有種有心無力的挫敗感。

得用的就這麽多,熟悉情況的人大都分身乏術,上哪再找人去同百姓們講道理,就是說了,該走的一樣會走,不走的同樣也會留下來。這一刻,他倒是無比懷念以前的那個廣播係統,有什麽事兒,就是幾句話的功夫,全城都能聽得見,可惜現在已經不同以往了。

“老弟這是遇到難處了?”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感慨,張士遜定下神一看,居然是個熟人,驚喜之下,趕緊迎上前去。

“汪兄怎會在此?不是與嫂夫人出城了麽。”

汪麟的樣子同之前變化不大,估計因為孝期的原因,人還是那麽削瘦,他們一家子來到建康城已經兩個多月了,而在一個多月前,李庭芝告諭百姓們可以離去,當時就是張士遜帶著人將他

們送上船的,怎麽也沒想到,人家又回來了。

“內子與小兒已經安置好,左右也是無事,便來這裏轉轉,看你這府衙熱鬧得緊,怎麽百姓們還是不肯走麽?”

建康府衙原本是同招討使司在一塊兒的,劉禹嫌它不方便,才另僻他處,離著使司也就是一拐角的功夫,要說熱鬧倒也不錯,可是內中情形,二人都很清楚是因為什麽,張士遜也不瞞他,搖搖頭將事情一一道出。

城中百姓最高時達到了三十多萬,那是因為收攏了來自江東路各處的逃難之人所致,後來戰事結束,走得走,散得散,一直維持在二十多萬的規模,誰知道不過半年戰事又起了,先後湧入城中的百姓再一次接近了三十萬這個水平,李庭芝這才會下令曉諭百姓們自行離去的。

要說城中的積糧,隻怕整個大宋都沒有它多,然而戰事會進行多久,誰也沒有把握,能多省出一份口糧,都是彌足珍貴的,這個道理百姓們未必就不懂,他們之所以會遲疑,還是由於外麵的情形誰知道會不會更差?與其如此,還不如呆在城裏頭,至少有個保護不是。

現在,兩個多月過去了,主動離城的百姓還不到十萬人,那些有家有口的大戶們,自然不會挨在這城中受苦,以他們的財力就算到了京師,也能吃住得用,於是便成了第一批離城的人,而餘下的那些,要麽是舍不得,要麽就是無處可去,在前街開著脂粉鋪子的林東家就屬於前者。

這條街上商鋪雲集,原本是依著秦淮河邊的那些煙花柳巷而生存的,接二連三的戰事,早就將這份胭脂氣摧毀得無影無蹤,一些有名氣的伎人,不是去了京師臨安,就是轉道他處,兩浙盡是繁華之所,哪裏不能討生活,何必要窩在這裏等死呢。

對於他們這些有點身家,又不是太過豐厚的人來說,無論做出什麽樣的選擇,都是令人肉痛的,林東家看著空空蕩蕩的鋪子,再看看人影都見不著幾個的街道,心下唉歎了幾聲,他舍不得的除了這個小小的產業,還有那份十幾年的街坊情。

“吱!”地一聲,對麵的王家布匹鋪子店門讓人給打開了,就在林東家的注視下,從拆掉門板的店門當中,走出幾個人來,為首的一個男子全身都包裹在一身皮裘當中,看見他站在對麵,攏著手走了過來。

“老林,還沒想通麽?”兩個人都做了多少年的鄰居,彼此之間熟得不能再熟了,因此說話也就沒那麽客氣:“官府出告示,意思很明顯了,這一回未必守得住,咱們不過升鬥小民,犯不著與城偕亡,上回韃子可是吃了大虧,萬一破了城,你我隻怕都沒得活。”

“說得也是,你倒是有去處,京師還有些親戚可以投靠,某這一家子,出了城不知道往哪裏去,不得不思慮再三啊。”這不是個好話題,兩個人的情緒都有些低落。

“寄人籬下罷了,有什麽好去處的。”王東家擺擺手,沒有絲毫脫離險境的喜悅:“聽老哥一句勸,能走還是走了吧,真的到了緊要處,大人挨得住,孩子也受不了,最後受苦的還是她們。”

許是想到了什麽,他又挨近了幾步,放低了聲音說道:“前些日子,某從逃難的百姓那裏打聽到,韃子已經拿下了江州,聽說連一天都沒能撐住,他們的兵比咱們百姓加一塊兒還要多,這回怕是真的......”

沒等他說出真會怎麽樣,對麵的一個女人就嚷嚷著叫了起來,不知道從哪裏牽來的牛車已經打點完畢,王東家回頭看了一眼,麵帶無奈地朝他一拱手,兩個人默默無語地就此別過,就連祝福的話兒都沒說上一句,心裏都很清楚,這一別,隻怕再也見不到了。

眼睜睜地看著好友全家離去,林東家的心裏就像長了草似的,也許真的應該考慮一下出城的打算了?就在他舉棋不定的時候,幾聲鑼鼓從街頭響起,一行衙差護著一個騎馬的男子,慢慢向這頭走過來,男子的手裏拿著一個大喇叭,這個事物有差不多半年沒在城裏出現過了。

“鄉親們,韃子就要上來了,留在城中,可能會有凶險,大夥能尋個去處的,都帶著家小出城吧,否則一旦被圍,官府再難有閑暇之時,老弱婦孺便照顧不到了,趁著還有機會,速速做出決斷,再晚就來不及了。”

隨著他們的走近,這條位於城中心的大街,那些還沒有出城的百姓都站在了兩旁,有些認識的看到馬上的那人,一下子就想起來,那不就是當初老主官的親子麽。

“上官可是汪小郎君?”年已四十的汪麟聽到這種稱呼,有些哭笑不得,不過還是在馬上頜首示意。

“為何你不走?我等沒有去處,出了城要去哪裏。”

“哪裏都行,若是真沒有法子,也可以讓官府安排,大致上會往淮東一帶,那裏沒有戰事,官府盡量照顧到大夥,即使沒有田種,也能找些活計。當然,如果有心留在城中幫著守城,官府會將你的家小安置妥當,絕無後顧之憂。”

留下守城?很顯然,這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上一次有多少民夫先是被轉成鄉兵,最後補入禁軍中的,又有多少死在了城下,他們這些人天天都會聽到一長串的名單,誰也不希望自己或是親人出現在那個名單上。

汪郎君的這番話讓林東家下了決心,留在城中的風險確實不小,至少家小的供給就是個大問題,官府沒有多餘的糧食來養活他們,離開了至少還有別的辦法可想,林東家屬於那種家中小有積蓄的人家,到了淮東也許還能過得不錯,那裏可是揚州,金粉之地。

經過反複的宣傳鼓動,像他這樣決定離城的百姓,在第二天就達到了一個小小的高潮,而且多數都選擇了去淮東,那樣的話就要從西門出城,再從碼頭上坐船離開,帶著家小的林東家,並沒有坐上牛車,而是讓鋪子裏的夥計扛著箱包,送他們上船。

在等船的過程中,不斷有軍船從江對麵過來,下來的軍士們全都操著一口淮地口音,等船的和下船的在碼頭上排兩個互不幹擾的平行線,然而有些諷刺的是,等著離開的隊伍,全都說著本地話。

打破這種沉默的是一條來自下遊的官船,官船上的燈籠從上到下寫著“兩淮製置使司”的字樣,來船被碼頭上的軍士指引著靠在了岸邊,從船上下來的,並不是什麽高官,而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除了她和幾個仆婦,身後還跟著兩個孩子,最小的還不到十歲。

就在大夥紛紛猜測來人的身份時,從城中出來了大隊人,為首的兩個,一文一武,正是現在城中的最高主官苗再成,以及張士遜,其餘的也都是掌事之人,這些人扔下正事不做,前來迎接一個婦人,更是讓人一下子就提起了興趣。

“夫人!這是......”苗再成怎麽也沒想到,李庭芝會把家小全都送了過來,就連幼子都沒落下,一時間,他感到了一份沉重的責任。

這個稱呼讓張士遜等人驚呆了,放眼整個江淮官場,能當得起這個稱呼的,隻有那位李相公的娘子,隨著丈夫被冠上使相的前銜,她自然也隨之晉為郡夫人,在這麽凶險的時候,李庭芝將家小送進建康城,意味著什麽?

郡夫人的降臨,隻是在碼頭上掀起了一陣波瀾,她的車駕緣著相反的方向,緩緩駛向城門的方向。林東家的腦海中突然想起了某人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他轉身同自己的娘子輕聲說了一句,林娘子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仿佛不認識一般地看著他。

“建康,是誰的建康?”這一刻他有如某人附身一般,高高舉起手臂:“太守說得對,這是我等的建康城,外鄉人尚且不惜命,我等身為建康人,卻要棄它而去,今後還有誰會來守護我們的家園?”

還沒有走遠的苗再成等人聽到這頭的動靜,都停下來看了過去,從建康城出來的人流裏,突然間有許多人又返了回去,而且無一例外都是男子,他同張士遜交換了一個眼神,有些不明所以。

“太守?”對於這個稱呼他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沒什麽,是好事。”張士遜多少知道些內情,可是此刻卻顧不上同他解釋,隻看那些民眾踴躍的樣子,他的心情突然變得不錯。

這種突發的事情,自然會影響到城門的通行,他們也不著急,都停在了門口,讓那些人先進去。就在這時,幾騎緣著護城河一路疾馳而至,為首一個男子身形小巧,麵相俊美,就連聲音都透著幾分柔軟。

“元人前鋒已經接近了當塗縣城,最多明日便會進入府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