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欽州往南,不到三十裏就是大宋與安南的國境線,這條線和後世的華猴國境大致上差不多,而安南的國都升龍府,離此連六百裏都不到,快馬隻需要幾日的功夫,就是步卒,有個十天半個月就能兵臨城下。
當對麵的鄰居是大宋時,安南人從來都沒有擔心過這種事情,因為那是一個講道理的國家,用不著他們遊說,宋人朝中的飽學之士就會幫他們擋下所有的戰火,可是當有一天,他們發現大宋這個鄰居消失了,換成了元人,哪裏還坐得住。
要知道,就在十多年前,緊鄰著安南國境的另一個鄰國大理,就是倒在了元人的鐵蹄下,而在大理被征服的同時,元人也向他們送來了招降文書,同樣的文書,蒲甘人將它撕碎,斬殺了使者,可是安南人不敢這麽做,他們隻能同使者商量,一點一點地討價還價,以求做一個名義上的附庸,而不想擔任何實責。
不得不說,安南人就是要比直腸子的蒲甘人聰明,也不知道元人是自顧不暇還是妄自尊大,竟然就這麽答應了他們的請求,雖然後來多次來使催促他們履行,可安南人每次都是口頭答應,堅決不辦,久而久之元人也沒有什麽太多的辦法,畢竟當時唯一能威脅到安南的,隻有一個立省不久的雲南。
可是現在,從雲南匆匆帶著大軍趕回的安南北境鎮守使陳國峻卻麵臨著一個嚴峻的局麵,元人的二十萬大軍已經壓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抬抬腳就能打到他的諒州城,而這一切是怎麽發生地,他居然茫然不知。
印象中,僅僅在三個月前,宋人還在邕州城下展示著他們的戰果,上萬根木頭樁子,那上麵的人頭做不假,跟著他們的軍隊,陳國峻甚至還親眼看到了宋人是如何戰鬥的,元人被趕得雞飛狗跳、抱頭鼠竄,這也是做不得假的,否則他又怎麽會悍然出兵雲南,試圖分一杯羹呢?
可現在,宋人在一夜之間就消失得幹幹淨淨,聽說是逃到了那個孤島上,而元人的大軍長驅直入,已經打穿了整個廣西路,這還是他看到的那支強軍嗎?雖然元人人數眾多,但要說連一戰之力都沒有,至少陳國峻是不信的,可事實就在眼前,又由不得他不信。
怎麽辦?元人的使者被他打發去了升龍府,事關國策,他沒有獨斷的權力,隻能讓君主來做決定,京城那邊會是個什麽樣子,用腳趾頭都能想像得到,元人的威脅是實實在在的,這一回恐怕是敷衍不下去了。
打?實力相差太大,宋人都隻能聞風而避,他又怎麽敢直攖其鋒?腳下的諒州城已是安南邊陲第一重鎮,可不要說同邕州這等大城比,就連橫山寨的堅固程度,都遠在其上,然而這並不是就說,他們毫無抵抗之力。
對於安南這塊狹長的國土來說,天氣和地理環境才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法寶,曆代的中原王朝不是不想打,而是太費國力,打下來也難守,不劃算,這才在半推半就之中,讓這塊自秦漢伊始就是華夏固有領土的西南之端,最終脫離了祖國的懷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比之喪失的北方那些領土還要讓人痛心。
因為它所附帶的,是一個完整的北部灣,和大半個南海。
陳國峻的心思複雜而又糾結,元人不懷好意,隻怕難以善了,如果升龍府不答應,戰爭隻怕立時就會開啟,可是他現在連個防備的姿
態都無法做出來,更不可能像宋人一樣遷移百姓,那樣就明白地告訴了元人他們的選擇,可如果什麽都不做,一旦開戰,他拿什麽來阻滯元人的腳步,為都城贏得撤退的時間。
“大將軍,信使到了。”正當他委決不下時,一個部下匆匆跑來,告知他一個意料之中的消息。
“京城來的嗎,怎麽說?”陳國峻似乎連見上一麵都等不及了,一邊拔腿就走,一邊打聽實情,可是那個部下卻沒有跟上去。
“不是京城來的?”陳國峻停下腳步,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見後者搖搖頭,麵上有些不耐煩:“又是元人,不是說了嘛,有使者來直接送到京城去,不要來煩我。”
“回大將軍,不是元人,是宋人的使者。”
“什麽?”
陳國峻又驚又喜,此時的他,沒有比聽到宋人的消息更能讓人激動的了,就像是快要溺水的人,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跟著他的手下趕緊迎出去,將那個自稱是宋人使者的男子接入府中。
“尊使可是自廣西來?”因為著急,他也顧不得客氣了,徑直問道。
“正是,在下奉我家撫帥之命,特來見過陳使君。”
“不敢當,不知劉帥有何見教。”
對於他嘴裏的那位撫帥,陳國峻的印象很深,一個年紀青青的宋人,行事老辣無比,說話更是滴水不漏,明明有利於他們的事,非要讓自己上趕著相求,最後還得感謝他,可是最終陳國峻也沒有露出什麽不滿,因為他沒有那個資格。
一個廣西路,十倍於安南的領土,倍於安南的人口,在那片土地上,人家才是說一不二的正主兒,而他隻不過是個屬國的將領,哪怕自已的君主在此,也得禮讓三分,這就是國勢使然。
“使君客氣了,在下隻是個送信的,有什麽話都寫在裏頭。”
來人從懷裏摸出一個圓筒,扭開後拿出一卷文書,用得正是宋人的公文格式,下頭蓋著廣西經略安撫司的印鑒,陳國峻不敢怠慢,雙手接過來,就著堂前的光線,細細讀完,他的臉色慢慢地變了。
原本以為宋人遣使前來,是為了商量共同抗元的事情,最差也是要求安南提供諸如糧食之類的幫助,可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封有如國書般的公文上頭,根本沒有一個字提到元人。
他們竟然是要去討伐隔著好幾百裏以外的三佛齊!
“使君看完了,答應與否,請給個準信,在下也好回去交差。”來人好整以暇地衝他一拱手,正色答道。
這也就罷了,他們居然還以主國的名義,要求半島上所有的屬國出兵相助,連安南這樣名義上都不是的也不放過。
淩牙門,這個馬來半島最底端的離島,很早就是往來馬六甲海峽的商船們,中轉和補給的一處要地,然而直到宋人在數個月之前升起他們的旗幟,實際上都是無主之地,就連近在咫尺的三佛齊人,也隻是派了幾個稅吏和幾十人的小隊人維護秩序而已。
一切都在數月之前的那一天發生了改變,任是誰都想不到,素來以禮儀之士著稱的宋人,突然間露出了一個蠻橫的麵孔,悍然在島上升起了他們的旗幟,宣稱這是他們的領土,可偏偏又沒有派出一兵一卒來,就這麽過了許久,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
們把這事給忘了的時候,宋人的大隻船隊,一下子開了進來,再一次占領了這裏。
理由居然是辱旗有如辱國!
沒等島上的人反應過來,動作迅速的宋人甲士就接管了全島,三佛齊留在島上的那些稅吏和土兵全數被擒,宋人並沒有殺他們,隻是放了一個人回去,讓他帶信給對方,要求對方就此事嚴懲當事人,向大宋賠償一應損失,最後,承認大宋對於淩牙門的主權!
消息傳到該國的都城占卑,滿國大嘩,蓋因曆史上三佛齊對於中原王朝一直都是恭順有加,從前唐開始就不斷地遣使入覲,貢使貢物,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南渡之前,之後雖然往來少了一些,大致上是沒有什麽衝突的,可是怎麽也沒有想到,都已經快被人趕下海了,還有心情去爭一塊無主之地。
於是,正處於國力鼎盛期,擁有屬國十五,與新興的爪哇國爭奪地區霸權的三佛齊,一下子就決定了拒絕宋人的要求,以強硬的態度要求他們離開淩牙門,否則便是刀兵相見。
接到消息,剛剛踏上這片土地的楊行潛啞然失笑,隨手將其遞給前來迎接他的瓊州水軍都統楊飛。
“他們要打仗?”楊飛看了一眼,不無擔心地說道。
“不是他們要打仗,而是咱們要打仗。”
楊行潛說的話,讓他更是疑惑不解,這二者有什麽區別嗎?
楊飛的擔心在於,雖然他的麾下有三百餘隻戰船,在這一帶的海域可以說是無敵的存在,可淩牙門是個離島,很多地方一躍就跳過來了,人家根本不用和你打海戰,隻憑船上不多的甲士,怎麽守得住?
“楊參謀,咱們是不是將消息傳回去?”
“嗯,那是自然,不過太遠了,沒法子用上傳音筒,等船劃到,都不知道會過多久。”
話雖如此,楊飛在他的臉上,卻看不出一絲憂慮,後援不繼,這仗還怎麽打下去?
“快船的話,十日可達,屬下這就去安排?”不得已,事情還是要做的。
船隊中有專門從事聯絡的快船,有點像軍中的快馬,就在楊飛前去安排這項事宜的時候,他的巡船突然打來了信號,外海有不明船隻靠近。
“全軍戒備,派人問明來意。”楊飛立時做出了決定,三佛齊人會從海上來嗎?
答案很快就有了,來船並不是三佛齊所有,而是風馬牛不相及的蒲甘人!
“喔,這麽快?”得到稟告,楊行潛毫不吃驚,反而若有所思:“在哪裏,把他們迎上來。”
帶著這種疑惑,楊飛帶自開著自己的座舟,將這支為數不少的船隊迎進了淩牙門內港,等到來船開始下人,他才明白,這些有著明顯半島風格的船隻,上麵裝的全都是人,甚至還有大象。
早已等候在陸上的楊行潛,笑容可掬地扶過為首的一個老者,此人頭戴金冠,長長的緞麵披巾裹在身上,一看就是有權勢的人家。
“阿難陀先生,沒想到,會是你親自領兵前來。”
“楊先生相召,是我的榮幸,其他人來,貴部也不會放心,我說得對嗎?”
“哈哈。”楊行潛縱聲大笑,並不完全是因為對方的幽默。
蒲甘人都動了,其他的那些小國,還會遠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