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是作戰的天敵,特別是在熱帶雨林中,後世就連武裝到牙齒的法國人和美國人都沒能討得了好,在這個時空,有一個讓人聽著就色變的名詞,考驗著每一個統帥的決心......瘴熱。
就算沒有叢林,大雨也是一個無法忽略的負麵因素,它會使這個時代的道路泥澱難行,騎兵失去威力,坐騎變成負擔,會使露天的步卒感染疾病,影響全軍的士氣,因此,對於劉禹所說的理由,金明和薑才兩個老軍頭,都是心知肚明。
而逼著阿裏海牙轉而南下中南半島,正是劉禹的目地之一,安南是個桀驁不違的小國,就算大宋不在了,他也沒有服從過元人的統治,一如後世的那隻猴子,有了元人的搗局,將來插手此地就有了明正言順的理由,更重要的是,會為他的新軍爭取到一個訓練和成長的時間。
“元人來了多少?”
“騎兵三萬,兩萬蒙古騎,一萬漢軍騎,漢軍步卒十萬,新附軍兩萬,民夫約五萬,都是荊湖百姓。”薑才麵帶無奈地說道:“這批民夫運的全是軍糧,原本某打算尋機劫下,可他們這一路始終都有過萬騎兵的保護,完全找不到下手的空隙。”
“無妨,二十萬人的吃嚼,就憑五萬人能供應多久?”劉禹並不在意:“阿裏海牙這是傾巢而出啊,看來他的胃口不小,咱們這個小小的瓊島,不過是盤開胃菜而已。”
他的玩笑沒有得到回應,金明和薑才都是一臉的凝重,對方的軍力數目太大了,大到難以下嘴,楚州一戰,李庭芝集結了十五萬人馬,百般算計之下,才堪堪戰勝了八萬元人,那還隻是一隻偏師,他們這裏有什麽?十萬入伍不到三個月的新兵,去硬撼一支連下荊湖兩路、所向披靡的經製之師?任是誰都不敢這麽做。
“帝國_主義都是紙老虎,沒什麽可怕的。”麵對二者的疑慮,劉禹再一次祭出了他的大殺器,強大而自信的笑容:“不要忘了,他們的敵人,可遠不隻我們,其實本官現在考慮的,並不是如何消失他們,而是如何才能利用好他們。”
“元人的胃口很大,他們所要征服的也不光一個大宋,這個民族正處於上升期,隻有連續不斷的挫折,才會讓他們有所收斂,我倒是希望,阿裏海牙能不負他史上的盛名,給咱們帶來一個驚喜。”
這些雲裏霧裏、似是而非的話,金明二人不隻聽過一回,那些奇奇怪怪的名詞,也早已經見怪不怪了,經過這麽久的共事,兩人都很清楚這位年輕撫帥的長處,那就是戰略,對於大勢的判斷,他很少會出錯,用後世一句通俗的話來說,就是經常能下出一盤很大的棋,而在謎底揭曉之前,很難看出其中究竟有多少手段。
而每當劉禹露出這樣的笑容時,就會有一個敵人要倒黴,上上次是伯顏,上次是唆都,這一次會是阿裏海牙嗎?兩人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裏看出了一絲震驚,或者這一回他們的目標,並不隻是元人。
“你打算怎麽做?”金明不喜歡彎彎繞,也不喜歡去東猜西猜,讓某人的成就感降低了不少。
“目前有一件很緊要的事情,你要帶著這裏的所有人去做
。”
劉禹的話讓他陡然一驚,這就要出兵了麽,金明沒有說話,隻是用眼睛緊緊盯著,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英烈祠那一帶的工程已經快要收尾了,還有些柱子、石牆什麽的要裝,當中的甬道要鋪設,兩旁再栽上些樹木,某準備將那裏的工匠和作工者都調出來另作他用,餘下的活你帶人去完成吧,給你留下幾個老師傅,該怎麽做,他們會指點,這裏的每個人都要去。”
聽到他最後強調的那一句,金明一愣:“是要開祠了嗎?”
“嗯。”劉禹點點頭:“有些屍骨殘缺難認,一一辯別出來費了不少勁,如今他們的親人都已經來到了瓊州,大部分都分了房入住,也該讓他們入土為安,享受人間香火了。”
這件事薑才很早就知道了,橫山一戰,除去守城的雄略前軍三千餘眾、民夫兩千多被安葬於橫山城下的陵園,虎賁各軍的近萬名戰死者,全都被火化後運到了瓊州,他們遲遲沒有下葬,就是為了等待這個祠堂的建成,這其中也有他所領的前軍中的弟兄,可他心裏所想的,卻是另一個人。
“老薑。”劉禹拿了包煙出來,分別遞給他們二人,並且親手幫薑才點著:“對不起,寧哥兒的人沒有找到,屍......身也不知所蹤,某已命他們繼續打探,隻怕還要再等些日子。”
薑才拿著煙的手猛地抖了一下,聲音也變得低沉了許多:“他......可算死得其所麽?”
“自然,沒有他們的拚命,京東各路一早就不保了,如今元人的大軍,還沒有趕到大都,這全都是寧哥兒他們的功勞。”
“那......就讓他也入祠吧,營中某那裏還有一套他穿過的衣甲,等過些日子,開祠的時候,著人送來,尋個地兒埋了,也算是入土為安。”
劉禹和金明看著這個強抑著內心悲痛的父親,心裏都有些不是滋味,從傳來的消息看,生還的可能性已經愈加渺茫,在海水裏泡了那麽久,結果如何可想而知,又或是早已葬身魚腹,但凡有一點希望,他們都不願意放棄,可是這話沒有哪個說得出口。
“老金,得虧還沒有過定,不然就誤了雉姐兒,你我這輩子做不成親家了,是薑某無緣。”最後還是薑才狠狠心自己說了出來。
金明長長地吸了一口,熟練地吐出一個煙圈:“雉姐兒說,活要見人,死......總之,一日沒有確信,她都會多等一日。”
“不成,那不是害人麽,你我才是家主,此事已經了了,從此生老娶嫁,再無相幹。”
薑才用不容分說的語氣,製止了他的爭論,金明心知他有了定計,也不再多說什麽,一隻煙就這麽默默地吸完,三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隔著一個欽州灣,直線距離也就六百來裏的安遠縣城,早已被宋人拆成了白地,阿裏海牙有些茫然地看著遠處的大海,心中湧起了一股強烈的無力感,他有足足二十萬人,其中精銳之師不下十五萬,可是沒有船,又能怎麽辦?
事情很明顯了,宋人就在海峽對麵的那個島上,這一路上走得幹幹淨淨,除了偶爾能看到倒斃在
路旁的老弱,連一隻活物都難以尋覓,身後原本是縣城的位置,拆得隻剩下了地基,他相信如果不是自己追得急,這些宋人可能連構成地基的磚石都不會給他剩下。
這是一個難纏的對手啊!
在路過邕州的時候,他不是沒有想過,調頭打穿左右江,去同雲南方麵會合,可是當他看到早已不存在的邕州城下,那些官道兩邊一個接的一個的人頭樁子,就明白雲南那一路,隻怕是敗了,既然指望不上,打過去又有什麽用,南下才是大汗交與他的任務。
如果說戰事的進展,阿裏海牙可說足以自豪,荊湖兩戰,一水一陸,都打出了令人滿意的戰績,兩戰定北路,一戰下譚州,將整個荊湖收入囊中,其間雖然多耽擱了近兩個月,可是比起那些頓兵堅城下的,已經好得不要太多。
如今,廣西一路就在他的腳下,敵人寧可逃到那個不毛之地,也不敢與之交戰,這種在別人看來可堪誇耀的結果,卻讓阿裏海牙感到了一絲隱憂,這個對手是怕了自己麽?表麵看似乎有道理,可細想想,卻又不盡然。
他相信一個能將堅壁清野執行得如此徹底的人,是絕不可能因為害怕而怯戰,他的對手一定是在等待,等待自己後援不繼,糧草斷絕,才會發動致命一擊,就像邕州城下的那些木頭樁子一樣。
實際上,雖然有著二十萬人,可他們已經成為了一支孤軍,從這裏一直到荊湖,不會再有一粒糧食送來,就連原本的民夫,都回不去了,現在他急需要決定的是,在營中糧盡之前,自己該往何處去?
看上去,他的大營依然井然有秩,步卒們的士氣還沒有低落的跡象,這也正是阿裏海牙的底氣所在,隻要能尋到宋人的主力決戰,他從來就沒有想過會輸。
大營的周邊是騎兵們矯健的身影,三萬之眾,這是足可以滅國的力量,阿裏海牙靜靜地站在那裏,直到一個蒙古裝束的將領,被他的親兵帶來。
“大帥,我的人在四下裏找過了,沒有一個活人,前哨剛剛傳來消息,他們跨過了合浦水,連宋人的影子都沒有找到,我已經讓他們繼續前行,若是雷州一帶都沒有,隻怕......”
阿裏海牙看了脫溫不花一眼,這個蒙古騎軍統領一臉的無奈,有力使不出,會讓人十分難受,他很理解這種心情,因為自己就是這樣。
“船呢?”
“沒有,他們連村子都一把火燒了,害得我的人隻能宿在野地裏。”
阿裏海牙明白了,再走遠一點多半也是白搭,他必須要考慮到最壞的結果,那就是整個廣西境內,都不再有棲身之所,腳下是欽州,往東去是廣西路治下的廉州、雷州、鬱林州、化州、高州,要一直經過這麽多地方,才會到達兩廣的交界處,可誰又能保證,廣東境內會不一樣?
真要是那樣,都用不著宋人來打,這裏的二十萬人就會立時崩潰,他根本就賭不起。
回荊湖不成、轉道雲南不成、廣東又太遠了,自己還能往哪裏去?
不知不覺,阿裏海牙轉頭,向南方看去,也許那裏成了唯一的選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