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1275

第一百零一章 說客

慶元府定海縣的望海鎮一帶,海岸線平整,自古就是上好的舶口,後世這個區域是甬城市的北侖港,本時空則是明州市舶司專屬碼頭。

盡管早有思想準備,劉禹還是被眼前的蕭索景象驚到了,寥寥無幾的幾艘海船停在港內,碼頭上基本沒有什麽行人,舶司下屬的抽檢房連個值守的書吏都不見。

“朝廷明旨還未下頒,風聲就已經傳出了,如今有門路的都調去了別處,走不了的也在想著法子退出來,再過不久這裏就什麽也看不到了。”

葉夢鼎指著前麵說道,劉禹明白他的意思,雖然朝廷要設新司,可地方在哪?瓊州!誰不知道那是流亡之處,九死一生的險地,又有誰會願意去那裏任職呢?

“子青,你現在明白了麽?朝廷早就有過這種奏議,卻一直未曾實行,原因就在這裏,現在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這人手你準備怎麽辦?”

老丈人的問題讓劉禹無法回答,他的本意原就不在這裏,隻打算要來一個名義,然後借此控製海峽,至於新司能收多少錢,那也是一年之後的事了,可那時......他不認為朝廷還有餘力去管這些。

“此事還望丈人有以教我。”劉禹轉身施了一禮。

“你今日不是調了一人去瓊州,想必也與此人有言在先了,澉浦楊家本就是海事大族,如今明州司撤了,他們若是有眼光,會知道如何做的。”

葉夢鼎沒有明說該怎麽辦,他當然知道這種事情無法一蹴而就,而海司麵臨的困境,才是當務之急。

“丈人,曾唯是你的人麽?”後世的資料裏關於此人的記載很少,劉禹隻能憑結果去猜測。

“這個麽,他是朝廷的人,不過當年他流放瓊州,是老夫將其赦回,你想問的是此人可信否吧。寶佑六人中,他不是最先出頭的,也不是言辭最激烈的,可卻是流放最遠的一個,此人不夠圓滑,做事還算是勤勉,可以一用。”

葉夢鼎沒有和他繞彎子,直接將自己的判斷告訴了他,劉禹從中聽出的意思則是,老人不想再市舶司一事上過多討論了。

就算是一年之後真能達到劉禹所說的那種收益,也對現在的海司毫無用處,自己親眼看到的實情讓他寢食難安,在其位謀其政,不同於劉禹裝逼,他的憂國情懷是真的。

可是很奇怪,不知道為什麽,已經成為老人的女婿了,劉禹對他沒法像汪立信那樣信任,瓊州計劃已經在他腦中,卻完全不敢合盤托出,至於為什麽,他自己都說不清。

或許是因為老人在賈似道的手裏都能全身而退,這樣的彪悍的資曆說明他決不是一個可以輕易說動的人吧。

“丈人可知大宋何處所造海船最快、最多?”沒辦法,他隻能一步一步來。

“南渡之前,此地可稱首選,如今麽,唯福建、兩廣等地爾,又以漳、泉、廣等地為甚。”

葉夢鼎沒有多想,幾乎是脫口而出,這些情況他當然不會陌生。

“丈人說得不錯,福建一地一年可造之船便有千艘之多,當地大海商自有船隊則是數千以上,跑上一趟獲利何止巨萬,我等卻還在為工匠銀餉發愁,何其荒謬!”

劉禹隻敢把話說到這裏,可葉夢鼎是何許人,聞弦歌便知雅意,細想了一番,再看他時,臉上的神色已經有些複雜了。

“子青,建康之時,你就是這樣才贏了韃子麽?”

劉禹不知道要怎麽回答他,不得不說老人的感覺很敏銳,倒底是做過宰執之人,他很想說一句“是的”,可是這種理念,能不能讓老人理解,進而支持,他有些為難。

每個人都有自己做事的方法,葉夢鼎是個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人,一言不合連宰執之位都會舍棄,劉禹不希望現在同他鬧翻,可最重要的是,他說不出欺騙的話。

是的,大宋並不缺船,與其像曆史上張世傑那樣子,臨到末路再去搶,還不如現在就下手,對於他的目標人物,劉禹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食宋祿、居宋土卻害宋人,難怪宋、元兩邊都沒有他的傳記。

“少保。”劉禹恭身施了一禮。

葉夢鼎凝神看著他,這小子一開始叫他的官稱,就說明他接下來的話不同尋常了。

“小子今年不過而立,若是按部就班熬資曆,又有丈人扶持,就算什麽也不做,升到宰執之位可用得十年?”

葉夢鼎默然不語,以他的能力,的確不用十年,外官三年一轉,京官拔擢更快,自己其實能做的很少,光是憑聖人的青眼有加,哪怕明日就有旨簽書樞密院事,也毫不出奇。

“若是盛世,小子大可如此,一邊做個閑散京官,一邊同璟娘悠遊造人,人生如此更複何求,可如今是什麽世道?”

對於他嘴裏的新詞,葉夢鼎時常能會心一笑,現在卻沒有絲毫動容。

“韃子大舉就在今年!”果然接下來劉禹就口吐驚人之語。

“少保可知,某為何已經任了和議使,還能出京前來此地。蓋因韃子在蜀中大舉進犯,至今未歇,通往重慶府的各路交通,已經斷了,而他們還在京中妄想著和議!古往今來,翻遍史書,有如此無恥之行徑麽?”

“而在襄陽府、鄂州、歸德府、宿州、徐州、海州,每一處與大宋接壤之地,元人都在大行征發,秋收在即,戰事已停,他們此舉為的什麽?少保可有教我。”

“此事朝廷知否?”

葉夢鼎毫不懷疑他消息的正確性,他現在不過是個從四品的京官,沒有必要挾敵自重。這樣的消息終於讓他動了容,大好形勢之下,內裏居然會如此,這是傾國之覆啊!

“李帥曾有軍報上呈,結果是政事堂將淮西總領所移駐到了安慶府。”

此事邸報有載,他原以為是政事堂見李庭芝事權太重,現在劉禹一說,他才知道還有這樣一層內因。

“若我是忽必烈,當以河南、山東之兵力壓兩淮,就算不能破關,江淮重兵已無法動彈。大軍自荊襄而出,掃蕩荊北荊南,就算建康城不易下。從別處直入浙西,威脅京師,到那時,據城以守就成了泡影,為了援京,李帥勢必率軍出城,後果殊難預料。”

“少保,建康雖勝,我軍損失的全是積年老卒,戰後卻未得到補充,韃子損失雖大,可他們上下一心,軍勢早已遠超去歲,若是再來,小子沒有任何信心可勝之,到那時......”

劉禹雖然說的是鼓動的話,也是他內心的真實寫照,敵人擰成了一股繩,自己卻還在這裏充個說客,古人要真像網文裏說的沒有腦子該有多好!

“此話你為何不對聖人說?”葉夢鼎話一出口就醒悟過來,這種聳人聽聞的話,太皇太後又怎麽可能會信?

“罷了,此事,你打算做到哪一步?”

葉夢鼎的問題轉到了另一個方向上,劉禹看了看他的神情,似乎又恢複平靜,覺不出喜怒來。

“讓此地重為宋土,民為宋民,船為宋船,如此而已。”

對著老人疑惑的目光,劉禹擺出了一個坦然的姿勢,他的目的本來就很單純,就像是上次刺殺夏貴一樣,自己最後可沒得到什麽好處。

“你可知此事牽連頗廣,背後之人遍及朝野,就連宮中......總之,切莫輕動。”葉夢鼎沒有把話說完,劉禹馬上自行腦補了一番。

沒什麽稀奇的,海事利益巨大,自然要擺平方方麵麵,而那人獨掌巨利三十多年,又怎麽可能沒有一張龐大的關係網。

“恕小子好奇問一句,丈人在其中有幾成分潤?”

葉夢鼎對他的變臉功夫哭笑不得,剛才還一付大義凜然為國為民的模樣,這會就猥瑣地像個帳房先生一般。

“不隻老夫,你也有。”

“喔,竟有此事?”劉禹一聽之下倒真的有些好奇了。

“自然,你的賀禮裏便有一份,單子在十三娘那裏,自己回去看看便知。”葉夢鼎橫了他一眼,悠悠然說道。

表麵輕鬆的劉禹其實內心並非如此,葉夢鼎沒有否認,那就說明朝廷上到宰執下至普通文吏,都已經結在了這張網上,甚至於可能牽涉謝氏一族。同夏貴不一樣,光殺了本人是沒有用的,他們隻需再推出一個就是了。

反觀葉夢鼎,劉禹明白自己並沒有真正說服他,這樣的行事手段已經顛覆了他的認知,想要馬上轉變過來談何容易。唯一可喜的是他的語氣已經有所鬆動,多半會是像前次那樣,想一個更為妥善的法子,而劉禹很清楚,那人不是個善茬,甚至可以歸到梟雄一類。

這樣就已經足夠,隻要不是橫加反對,到時候大勢已成,以他的明悟,自然知道該做出何種選擇。自己可以穿越時空利用後世的交通工具,可在這裏,出行一趟動動輒以月計,他等不起了。

“大風浪唷,嗨唷!”

“覆我舟唷,嗨唷!”

“直起身唷,嗨唷!”

“扯緊帆唷,嗨唷!”

“莫做他鄉唷,一水鬼。”

“家中還有唷,我婆娘!”

大海之中,一艘曲底尖頭海船已經駛過了福建沿海,轉入了浙東一線,一首簡單直白的哩歌在船上傳唱著,領頭的正是船主楊飛。

他們幾乎與劉禹在同一天出發,借著信風,一路行駛如飛,現在偌大的海船上已經沒有什麽客人了,除了他的手下還有新招募的那些水軍,當然也包括了一心想要出海的薑寧等人。

楊飛滿意地看著那個年青人一天天成長起來,雖然現在還遠不如老卒們熟練,但那股子韌勁卻注定了他的成功,此刻爬在桅杆頂上的仍是張瑄,薑寧正帶著人在下麵操帆,粗大的纜繩在他手中就像那杆長槍一樣,靈活地轉動著。

此次海上之行,他有著說不出的感覺,所接觸的這些人都同他以往認識的不一樣,他們身上充滿了活力,完全沒有普通禁軍的暮氣,要不要加入,楊飛原本還很猶豫,現在卻有些迫不及待。

瓊州所見,也沒有他想像的那般荒涼,朝廷如果真的於那處設司,自己調過去,就等於掌握了水路的通行權,這對於家族事業將會是莫大的助力,他相信,說服家裏的人不是什麽難事。

“大風浪唷,嗨唷!”想到這裏,他握緊了手裏的圓木重舵,用粗野的啞門吼了出來。

薑寧抬起頭看了一眼,也跟著唱了一句,他的淮地口音很重,可在這些生死與共的弟兄們當中,又有誰會笑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