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潮笙和鍾雪秀,兩個還不到十一歲的小姑娘,在黑漆漆的夜裏,奔跑在樹木遮天蔽日的山林。
“呼,我,我跑不動了。”喉嚨如被刀割,雪秀掙開潮笙的手,呼呼地喘著氣。
“雪秀,現在我們還不安全,必須要快點跑。”
“休息,休息會兒。”她喉嚨也疼,肚子也疼。一天沒有吃過飯的她著實有沒力氣了。
潮笙擔憂地看著身後,又看看喘息不已的雪秀。“好,就歇一刻鍾。”
雪秀點點頭,開心地笑了。“潮笙,我終於可以不要看到唐肥婆那惡心的嘴臉了。”
唐姑姑是縣尉府管事的妻子,專管縣尉中的下人女眷。前天雪秀不小心撞見唐姑姑和年青男人偷歡,唐姑姑怕自己偷情的事情敗露會要被丈夫打死,就誣陷雪秀偷東西,想借此毒打她。
如果沒有逃出來,雪秀最後的命運是死路一條。
可離開了縣尉府,他們的日子不見得好過。潮笙沒有雪秀那麽天真樂觀,帶著她逃出來,是為了保命的下下之策!兩個年幼的女孩,就算帶著從縣尉府那裏掠來的一百兩銀子,以後的路也很難走!
隱隱約約的,有什麽聲響傳入耳中。
潮笙豎起耳朵仔細聽,麵色驀然一變:“是馬蹄聲!有人追來了!”
雪秀臉色煞白:“怎麽辦,潮笙,怎麽辦?我不要回縣尉府!”
潮笙抓住她的手腕,“不想死,就用盡所有力氣來逃跑。”
雪秀用力地點點頭。
兩個女孩兒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小小的身影迅速沒入黑漆漆的樹林。
幾匹馬飛快地衝進林子裏,他手中的火把時而被風吹得變弱小,顫巍巍地發著光。騎馬的是幾個中年男子,此時勒住了馬,臉色在火把的映襯下顯得猙獰。
“她們逃不了多遠的,仔細搜!”
“前方隻有一條路,順著這條路,一定能夠找到她們!”
夜是如此寧靜,靜得隻剩下他們的步伐踏過斷枝殘葉發出的清脆的索索聲。潮笙帶著雪秀所跑的地方是上坡的山路,山路艱險難行,在漆黑的夜裏越發顯得艱難。
“等等。”潮笙忽然停下步伐,靜諡的山林裏,除了她們急促的呼吸聲,似乎還有什麽東西踩過樹枝的聲音。
雪秀驚恐地壓低聲音,舌頭都打了結:“有、有人來?”
潮笙一手抓著她手腕,一手緊緊握著匕首。她低聲說:“也許是人,也許是動物。總之,今晚我們隻能看運氣了!”
他們繼續沿著山路往上攀爬,那類似於腳步的聲音,也逐漸靠近。雪秀的冷汗浸透了衣服,小小的身板止不住顫抖,“潮笙,怎麽辦?”
“你在前麵走,別害怕。我有匕首,不管追來的是什麽,我都有辦法對付。”潮笙眼裏寒芒一片。
聲音近了,那像貓一樣輕的腳步聲,讓他們毛骨悚然。隱約有兩束燈光傳來,碧綠的燈光,讓他們膽顫心驚。盛夏的山林裏,猛獸甚多,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倒黴得遇上了!
潮笙苦笑一聲,心想,倘若真的遇上,今兒會是他們這輩子最倒黴的一天。
忽然間,馬蹄聲響,那貓一樣輕的步伐猛然受到了聲音的指引,猛然躍起,朝著某個角落裏。
雪秀滿頭大汗地繼續往山上跑著,馬蹄聲越來越近,一隻火把的光從遠到近而來。潮笙度了度局勢,解下一個包袱塞在她懷中。“雪秀,我下去一趟。你藏著,哪兒也不要去。”
雪秀一聽她要自己藏在這黑漆漆的山間,立刻就要哭出來:“我不要,我會怕……”
“如果我不去,今晚我們逃不了的。雪秀,你相信我。”她從口袋裏摸出個火石,“拿著,如果有什麽動物靠近,記得生火驅趕。我很快就回來。”
說罷,她輕巧地下了山坡。
夜色林子裏,馬蹄聲由遠及近,從健碩的高大駿馬身上翻下個矮壯的中年男子,迫不及待地衝到一棵樹旁,撩起衣擺便解決也內急。
驀然間,肩頸處一陣劇痛,他還來不及扭頭看是誰攻擊了他,整個人已軟軟倒下。潮笙使出吃奶的力氣,將男子十丈開外,然後回來牽過他的駿馬,小小的身板用力踩上馬蹬,繼而翻身上馬,朝著與來時相反的路策馬,緩緩地奔。
手指放到口中,發出一聲清脆的哨聲。這是縣尉府護院們常用的獨特哨聲。隨即,她聽到類似的響應,便拔下頭上的木頭簪子,在狠狠刺向它的同時,翻身下了馬,在枯葉上滾了兩滾,方才落地。
而那匹受驚的馬,已然瘋了似的往前衝去。
潮笙聽到多匹馬的腳步聲從遠處而來,迅速地將自己藏身於草叢中,將自己伏得低低的,一直到那些人盡數走了,方才一躍而出,朝著雪秀藏身的地方飛奔。
雪秀的身子抖得厲害。好黑,到處都好黑。聽到那飛快的腳步聲,她心想,自己死定了。潮笙不在,她肯定會被抓走的!
“雪秀?”她聽到熟悉的,很輕的聲音,一顆心頓時落地。
“我,我在這。”
潮笙擦了擦額上的汗,“沒事吧?”
雪秀慌亂地點點頭,一把拽住她:“你去哪兒了?我剛剛好害怕!害怕你會被他們抓到,也怕我在這兒會被野獸吃掉!”
“別怕。他們被我引著往來時的方向跑了。現在,我們沿著上山的路繼續跑。他們不會想到我們會往最難走的山路上走的!”
潮笙的心撲通撲通亂響。她忽然問雪秀:“你會怨我麽?”
“為何要怨你?”
“也許在縣尉府,你挨幾頓打,這件事就過去了。可跟著我逃了出來,未來的路,恐怕不是那麽平坦。”
雪秀捏捏她的手:“你別傻了,潮笙!難道我不知道落在唐姑姑的手裏,左右就是個死麽?與其等死,不如跟著你逃出來。至少,至少還有活著的希望。”
潮笙鄭重地點了點頭:“好!天無絕人之路,我相信我們一定可以活著,而且是好好地活下去!”
潮笙和雪秀一直走到天亮。眼前的路全是山路,舉頭望去都是青山層巒,四處荒僻毫無人煙。雪秀賴在棵大樹下不走了:“我好困,好累!潮笙,我們睡會兒吧!”
潮笙禁不住她的哀求:“那,休息半個時辰。”
雪秀倒頭就睡,潮笙是個警醒的人,哪怕困倦極了,也不敢讓全身心都放鬆下來。
他們走了一夜,回頭望去來時的路,看到的隻有長在半坡的青鬆和參天大樹。她不確定她們究竟走了多遠,但是這條路如此艱難,她想,縣尉府那群喜愛偷懶辦事馬虎的人,多半也不會跟著追來。
半閉著眼,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陣,就將雪秀叫起來,繼續往前走。她們餓了就摘野果吃,夜裏就在山上生火歇息。兩天後,他們找到一條小溪,潮笙大喜,“順著小溪下去,可以找到人煙。”
“你怎麽知道啊?”雪秀有氣無力地問。
“我父親教過我的。水的發源地,一定有人生活。”
“你的父親?”潮笙和她一同被賣進縣尉府,對於家事,潮笙幾乎完全緘默。“他是樵夫麽?”
潮笙撲嗤一笑,“怎麽會以為他是樵夫?他是將軍,是個很了不起的將軍。”
雪秀張圓了嘴巴,“不是糊塗了吧?你父親若是將軍,你怎麽會被賣進縣尉府?”
潮笙扯了扯嘴唇,沒有回答。那件事太複雜,她不懂;父親叮囑她好好活下去,她就要好好地活著!總有那一日,她會手刃仇敵,為父親母親報仇血恨!
“潮笙,他們不會再追來了,對不對?”坐在溪邊的大石頭上休息,雪秀邊玩著水邊問。
“也許。”
“我們以後怎麽辦呢?”
潮笙想了想:“我們先找個合適的地方住一陣子,等風聲過了,去衡水找我叔叔。”
雪秀遲疑地問她:“你的叔叔會把我們賣掉麽?”
“不會。”關叔叔曾經是父親最信得過的部下,但她不確定他是否還會在衡水。反正她們現在無處可去,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們沿著小溪往下走了整整一天,果然在暮色沉沉時,找到個小村莊。潮笙謊稱她們姐妹二人父母雙亡,到宋國第二大城市宛丘城投親,結果迷路了,不知怎麽著走到這兒來。
純樸的山民對於逃荒般的兩人給予了極大關懷,請她們吃飯,安排她們到一個寡婦家裏留宿,第二天帶找人指引他們去往宛丘的路。
她們就這樣走走停停,穿梭於去宛丘的各種村子。危險似乎離她們越來越遠,自由在召喚著她們,讓她們一日比一日腳程更慢。雪秀開心地說:“啊呀,我以前從來沒有到過這麽遠的地方,看過如此美麗的風景。潮笙,你開心不開心?”
潮笙微微地笑,“開心。”
她們走在平坦的官道,這烈日當頭下,官道也渺無人跡。
她們已經熱得氣喘籲籲,汗水一道道流下來,讓他們髒汙的臉蛋看起來更是慘不忍睹。雪秀側頭看著潮笙斑馬似的臉,禁不住笑了起來。
雪秀的樣子也好不到哪裏去,潮笙忍不住也笑,兩人笑得東倒西歪。
雪秀忽然捂住肚子,“哎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