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華大驚,連忙將她攙起。
一直在後麵默默不語的司辰忽然問道,“可有麻沸散?”
“有。”
司辰走到了潮笙身邊。他身上茉莉清香灌入鼻中,伴著她的疼痛,令她有一些恍忽。
傷口驀然又是一痛,她倒吸了一口氣,看到傅明琛在傷口上擦拭什麽。傅明琛道:“麻沸散的效果其實並不很好,不過,寥勝於無吧。”
若說拔出銀鏢她不怕,可看著傅明琛在她傷口穿針引線,她著實覺得疼痛升級,難以忍受,故而別過頭去。
她的目光,正落在站在身側的司辰腰上。他淺金色的腰帶上掛著個豔紅色的荷包,荷包邊係著一塊玉佩。
傷口傳來一抽一拉的疼,那但疼,已然有些麻木,不知道是否麻沸散起了效果。
半晌,感覺到冰涼的藥塗上傷口,再用紗布包紮得結結實實。傅明琛方道:“幾日不要碰水,七日左右就可望好了。”
“好。”潮笙神智清醒了些,“多謝。”
“不必。好好休養,這邊手可千萬別使力。”
潮笙笑笑,點點頭。她站起來,和司辰道:“我沒事了,你請回吧。一點小傷,勞師動眾的,不大好。”
他看一眼她,不知在想些什麽,頓了頓,隻說:“好好休息。”便先離開了。
曾蘇在收拾藥箱,此時司辰走了,他才笑嘻嘻地道:“潮笙,今日起我要對你刮目相看。”
潮笙卻覺得有一些困擾。其實她在福臨山的幾年,也沒少受傷,銀鏢的傷絕計稱不上大傷,今日這樣,倒顯得她是在逞強似的。她的眉頭皺很緊。
“痛麽?”傅明琛見她眉頭緊鎖,柔聲問道。
“不是。”
傅明琛似是自言自語:“女兒家,其實不必那麽堅強。”
潮笙聞言怔了怔,唇角勾起,自嘲道:“我若不堅強,又有誰替我堅強。”
傅明琛心口如被石子輕輕一擊。他遞給她一個小瓶子:“每兩日換一次藥。”
“好。”
傅明琛叮囑她好好歇息,和曾蘇一同離開。屋子裏安靜地隻剩了她和暈乎乎躺在床上的雪秀。
傷口不複此前那般痛,大概是傅明琛的金創藥有鎮定效果。她躺在床上,想著方才在夜裏與那三個黑衣人交手的麵畫。
那三個黑衣人,是來暗殺司辰的?按說王府守衛森嚴,刺客應當不容易進來才是。
後來她在孟華那兒聽說三個刺客進王府的目的。
“主子才幹卓絕,朝中內外對他有顧忌的人頗多。每年府裏總會來幾個刺客來找打的。昨晚是我和力生他們失了職,幸好你及時到來。”
她疑惑的是,司辰的身手不在他們之下,但他幾乎不動手。昨晚那個黑衣人以那樣急厲的速度直指他的心窩,他仍然不動。他就那麽胸有成竹自己不會受傷,是在考驗她到底能有幾多能耐嗎?
司辰的心,她揣測不到。
兩天後傅明琛親自過來給她換藥,潮笙一怔:“我自己可以換的。”
“你能換藥,包紮要怎麽做?”傅明琛自顧自拿好了藥和幹淨的布。
潮笙有些為難,“難不成又要剪掉一件衣服?”
傅明琛聞言發笑,“那倒不必。把袖子脫了吧。”
潮笙想了想,到裏間把衣服脫了一邊,將受傷的那條手臂和肩膀露在外麵。她神色坦然地坐到傅明琛前麵,他的麵色和她一樣坦然,她想,他沒少為女子治病,想必男人女人的身體在他眼裏,和豬肉應該沒什麽差別。
傅明琛利落地觀察傷口,換藥,包紮,整個過程一言不發。忽然門被推開,傅明琛下意識用幹淨的紗布遮住了她裸著的肩膀和手臂。
進來的司辰動作一頓,傅明琛回頭見是他,笑了笑。
“你倒親自來了。”司辰語氣淡淡的。
“潮笙也算我看著長大的,她有傷,自然要多照顧些。”
潮笙看了他一眼。傅明琛……他真有意思,他們加起來見麵,一邊手都數得過來,怎麽就是看著她長大的了?
“恢複得怎麽樣?”司辰走近來。
“我好了。”潮笙到裏間將衣服穿好。牽動時傷口還有些疼痛,但那一點痛,相比兩天前的,實在算不得什麽。
司辰和傅明琛已經離開她們房間,正在外頭聊著什麽。
潮笙走近,問司辰來找她可有什麽事。司辰神情很淡,“來看看你恢複的情況。”
傅明琛叮囑她幾句,便和司辰並肩離去了。雪秀從不遠處走來,笑嘻嘻地對著潮笙道,“王爺對你真好。”
“傅大夫更好。”
“你傻了,自然是王爺叫他來替你看,他才來的。不然他哪能輕易地出入王府?”
兩人一起走進廂房,雪秀低聲笑問:“王爺他,是不是喜歡你?”
“怎麽可能呢,雪秀。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我們隻是下人而已。。”
雪秀天真地說:“孟華也經常受傷,可王爺從來沒有去看過他,更別說今天還親自拿藥過來。”
“藥?”
“我之前看到他的時,他手中就拿著瓶藥。沒給你麽?”
潮笙搖搖頭,心頭湧起溫熱。
“可能是看到傅大夫在,他就沒拿出來。這心意很實在啊!孟華悄悄和我說,他有些嫉妒你。他們幾個兄弟,可沒得過王爺對你的待遇。”雪秀又補了句,“不過,大約是因為隻有他身邊隻有你一個女護衛的關係。”
潮笙和雪秀兩人坐到桌邊,雪秀問她:“你打算以後都跟在王爺身邊嗎?”
“大約是吧。”
“姑娘家,打打殺殺,落得一身傷一身的疤,將來怎麽嫁人呢?”
潮笙勾起唇角,“那就不嫁人吧。何必非要嫁人?”
“可我們女子最終的歸依,不還是一個可靠的男人,一個家……”
“錯了。這世間能靠得住的,唯有自己。”
“女人不比男人,體能有限,精力也有限。你不可能到了四五十歲的年紀,還在風刀劍雨裏過日子啊。”
“我知道,”潮笙垂下眼眸。“我給自己的上限是十年。他撫育我六年,我還他十年,替他賣命,十年後就可以兩不相欠了。”
“那時,你已經二十六歲了。”雪秀擔憂地道,“女人最好的青春年華已經過了。”
“對我而言,青春年華並不值錢。”
雪秀的目光落在潮笙絕豔的臉上,“怎麽會不值錢呢?你長得那麽好看,小時候我就知道你是美人,現在長大了更漂亮。這麽漂亮的美人兒應該被養得好好的,可現在卻要拿著劍風來雨去,和男人廝殺。哎……果然我們沒有爹娘的孩子,命就比別人苦些。”
潮笙拍拍她的手背,“我們這六年安安穩穩地活著,無災無難,對我們來說已經是命運的寬容。我們自然是比不上那些被養在深閨裏的千金小姐,又何必要比。倒是你,”她笑望雪秀,“和孟華幾時成親?”
雪秀臉一紅,“什麽成親。八字還沒一撇。”
“不是郎情妾意的麽?”
雪秀輕輕歎口氣,“他和你一樣,為王爺賣命。如果王爺有安危,他也是要擋在前頭的。有時我想,我已經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人,如果成婚嫁了他,還整天戰戰兢兢地擔心他是不是能平安歸來。又倘若他哪天真的不能回來,我又孑然一身了。”
潮笙能明白她的感受。他們都是沒有家的孩子,自然比別人更希望家庭穩固。
休養四五天,傷口已然好了,傅明琛替她將縫合的線拆了。傅明琛以他自製的鑷子將線拆出,一邊觀察著她的神情。
她太堅強,反叫他有些不好受。
“這麽多年,你過得可好?”他聲音很輕。
“餓不到凍不死如果算好,那應該是好的。”
言下之意,那六年想必不是很好過。“不過這六年,練就了你一身好功夫。你可知道,那夜來的刺客都是江湖上頂尖的高手。”
潮笙望向他,“哦?”
傅明琛點點頭:“你以一敵三,所以司辰對你相當刮目相看。”抽掉最後一根線,他替她塗藥。新生的肉已經長上,肩上留下了個小小的疤痕。
“多謝你了。”她好奇地問道,“那個……傷口用針線來縫,是你自己想出來的麽?”
“那倒不是。早千年前,便已有縫合之術。”
“如此久遠了啊。”
“是。此術最常用於軍隊之中,軍人打戰常受傷,傷口縫合好得快,而不縫合的話,傷口易破裂,進而紅腫化膿,好得甚慢。”替她塗完藥,他把瓶子蓋起,收拾藥箱。
潮笙好奇地看著他的藥箱。四四方方的暗棕色箱子,翻開之後,裏麵還有好幾層,藥物,器具分區擺放,整整齊齊地,如同傅明琛本人一般。
其中有一個格子裏麵放了各種刀,小指粗細的柳葉刀,半尺長的直刀,等等。“怎麽行醫還要帶著刀啊?”
“有時中了暗器,深入骨肉中,以手根本無法拔出,隻好以刀切進去將暗器取出。”
潮笙固然大膽,想到那樣的畫麵也覺得恐怖。傅明琛問她:“還有什麽想問的?”
她搖搖頭,他便把藥箱蓋上,扣上鎖扣。
潮笙送他出春芽園,見他背著藥箱,覺得那副箱子壓在他的身上顯得沉重了些。“為何今天曾蘇沒有來?”
“醫館裏忙,我留他在那兒。”像是安慰她似的,他道,“拆線他不會,得我親自來的。”
“謝謝。”
走到春芽園的月洞門,他讓她止步:“回去吧,不必再送。我直接從偏門回醫館了。”
潮笙目送傅明琛離去,心中滿懷感恩。不管他是不是聽從司辰的命令才來的,他真誠以待仍然令她動容。
回廂房路上遇到幾個婢女,見到她,連忙往旁邊避著走。潮笙不知道他們為何避著她,但她也不在意。
自受傷五天後,傷口已然好了,不得不佩服傅明琛高明的縫合之術,以及他所用的名貴金創藥。
落了五天不曾練功,潮笙這天夜裏到湖邊練輕功和劍,在水上疾跑一陣,便上岸在梔子林裏練劍。
梔子花香飄在半空,潮笙躍上半空長劍快速揮舞,便有一些梔子從枝頭飄落,鋪了一地。
驀然間,有樹枝斷裂聲響,那是人踩斷的。
潮笙收了劍,循聲望去:“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