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壁之下竟然有個很大的岩洞。
潮笙與力生首在洞口,潮笙的弩拿在手中,已經搭了三枝箭。力生此時忽然笑道:“今晚可真刺激,還以為就要……潮笙,你這弩很有意思,等回金都,閑了的時候做一枝給我吧。”
“好。”這隻弩精致小巧,潮笙在福臨山第一年自己做的,去年改過之後越用越順手了。
他們屏息以待。
想要下到岩洞會花很多時間,刺客想要下來的話,還未到峭壁上他們就可以把敵人擊落。更何況這個地方如此隱蔽,刺客未必會知道他們躲在此處。
頭頂上傳來馬蹄聲響,伴著“駕,駕”的催喝聲。
他們的神經緊繃了起來,隻要他們停馬,接下來就是一場惡戰。但馬幾乎沒有停留就呼嘯過去,夜,又歸於平靜下來。
力生說:“他們過去了。”
話音剛落,馬蹄聲又響起,顯然是過去又回來了。緊接著,馬蹄踢塌聲就在他們的上方回響。
“主子棄了馬,應該不會走遠。下來找找。”朦朧的聲音飄了過來。
力生眼睛一亮,欣喜道:“是顧勇!”
潮笙聽說過顧勇的名字,但從來沒見過。從岩洞出來時,護衛跪了一路。顧勇磕頭道:“屬下救駕來遲。”
“發生了什麽事?”司辰麵色冷然。
“敵軍伏了一隊阻擊我們,耽誤了些時間。”顧勇跪著不敢起來,額頭上滿是大顆大顆的汗珠。如果因為他們來遲司辰受傷或者死亡,他們也隻剩以此謝罪的路可以走了。
他們靜悄悄地跪著,司辰也不叫他們起身,“孟華與王衝呢?”
“屬下在這裏。”王衝在人群中,出身道。
司辰點點頭,不見孟華的影蹤,便問孟華去向。王衝猶豫片刻,道:“不知道他的去向,方才混戰時自顧不瑕,等到敵人都被清理幹淨時,已經看不到他了。屬下猜測他應該是追餘孽去了。因為急著來接應主子,也沒有及時去找他。這會兒主子沒事,我馬上就去。”
他站了起來,行路有些艱難,鮮血沿著他的大腿流下來,而褲子早已被染成暗紅色。潮笙正要開口,力生搶道:“王衝,你受傷了。我去找孟華。”
潮笙麵對王力生:“你也受了傷,我去吧。”
“我受傷不嚴重,沒事的……”力生急急地說。畢竟是個爺們兒,照顧女眷是他的本能,更何況是在這麽多同仁麵前。
司辰思忖了片刻,道:“潮笙去。”
潮笙領命,立刻去牽馬來。力生神情複雜,低下眼眸。潮笙看了看他,眉頭微蹙。她並不是要表現自己。力生確實受了傷,而且他出了名的路癡,深夜裏迷路可不是鬧著玩的。
潮笙正要走,司辰忽然道:“多注意安全。”
她有些詫異,回眸看他,迎上他的眼眸。漆黑的眸子,沒有關切,沒有擔憂,而是平靜地望著她。“是。屬下先去找孟華了。”她駕馬奔走,回到剛才混戰的那片林子。
一地鮮血,此前鮮活的生命慘不忍睹地橫屍在地上,讓潮笙湧起一股深深的惡心和罪惡感。沒有人喜歡鮮血!
在林子裏尋找孟華的蹤跡,忽然間,一陣車軲轆的聲響,黑暗中她隻覺得有什麽東西朝自己快速地衝來,她下意識地抬腿便跑,跑到心頭,轟鳴的瀑布聲響擋住了所有的路。她回頭,此時方才看清楚那是什麽!
一輛有普通馬車四倍寬闊的大車,上麵架著個黑色的奇形怪狀的東西。忽然,她聽到孟華急切大喝:“潮笙,讓開!”
她往旁邊閃開,忽然間,有硝的味道竄入鼻中,她正疑惑為何有硝的味道,驀然間,身後傳來熱意,孟華的身影閃了出來,用力帶著她往前跑。潮笙反應過來時,腳已經騰空,他們倆失重地往下直掉。
她的呼聲還未響起,上空發出巨大的“砰”響,熱浪從頭頂傳來。
伴著轟鳴的瀑布聲,他們墜落了好一會兒,才砸入水中。水打得她身體驟疼,冰冷的水漫入口鼻淹沒頭頂,往下麵沉了一段距離,她才驀然往上遊。
衝破水麵,她伸手抹了抹一頭一臉的水,張望尋找著孟華的身影。
月光下的水麵漆黑一片,除了瀑布轟鳴聲,她聽不到任何別的聲音。
“孟華!”她大叫他的名字。
四處靜悄悄的,她紮頭往水裏,想要尋找孟華,乍然聽到嘩啦聲響,連忙起身,果然看見孟華也探出水麵,口鼻進了水,正在大聲咳嗽。
她遊到他身邊,“你沒事吧?”
“咳咳……沒事……你呢?”
她搖搖頭,兩人看了看水麵,朝最近的岸邊遊去。入夜的河水非常冰冷,遊上岸他們已經被凍得嘴唇發紫。孟華當機立斷去找柴火,潮笙收集了幾個幹樹枝,先把火升起來,等孟華抱著柴火回來時,火已經點得很溫暖了。
兩個人哆哆嗦嗦得烤著火,潮笙忽然問:“為何要跳下來?”
“你不知道嗎,剛剛那是炮火車,如果不跳,我們早已成灰了。”
“哦。怎麽會有炮火車出現在這裏?”
“不知道。幸好它還不成熟,威力很小。否則我們就是跳下來了也會受傷的。”孟華瞥了她一眼,見她衣服都濕答答的粘在身上,他道:“我到那邊再生個火,你在這裏把衣服烤幹了吧。我不會過來的。”
“嗯。”潮笙忽然想起來件事,輕輕“啊”了聲。
孟華忙問:“怎麽了?”
她連忙從懷裏掏出此前從紀君芙那兒偷來的樂譜,在水裏泡了泡,早已濕透了。她小心翼翼地放到幹燥的樹葉上,打算讓它自然幹掉。倘若現在烤火失手掉進去,可就成灰了。
“那是什麽?”孟華隨口問。
“紀君芙的樂譜。”
孟華點點頭,到另一頭生火去了。臨走還不忘叮囑她:“有什麽事就叫我,我就在前麵不遠。”
潮笙見他走遠了,把衣裳脫去,迅速擰水找來樹枝搭在篝火上烘烤。
把衣服烘烤幹,幾乎天已經亮了。忽然發現靠近後肩的手臂刺痛,吃力地扭頭看了看。手臂不知幾時被割了道口子,血已經凝涸,此時牽動發出微疼。
穿上已經幹了的衣服,她到林子裏準備找點兒吃的,迎麵孟華提了兩隻活蹦亂跳的魚回來。
兩人分工合作,半個時辰後,已經就著清水吃著熱騰騰的烤魚。
此時天已經越來越亮,可以看得清楚四圍。大瀑布底下是寬闊的河域,延升向無窮的遠方。他們從二十多丈的高處墜下,想要再回去,恐怕隻有爬山路。但那無疑要繞很遠的路了。
看了看那樂譜,已經幹了些,但仍舊潮濕。她把篝火的明火滅了,用它的熱度來把書烘幹。
孟華在旁邊看著,時不時打量她。潮笙也不看他,張口便問道:“你有話和我說麽?”
他一怔,有些訕訕的,“那些事,你有時候會不會感到由衷的不喜歡,會想要逃離。”
潮笙好半晌才回味過來他說的是打打殺殺,手沾鮮血的那些事。“可人生在世,有很多事不是我們想不做就能不做的。”
他苦笑,“說得也是。就算不想做,也不能違背了職責啊。”他笑道,“沒想到你比我想得還開。”
“不然能怎麽辦,”潮笙的聲音很輕,“我不比你在司辰身邊已經跟了那麽多年。如果一開始就像你這樣想,我半路便會退縮的。如果我退縮,司辰的情又要怎麽還?”
原來她是這樣想的。
心甘情願接受司辰的安排,走這條對於姑娘來說絕對是艱難的路,原來隻是想要報恩而已。
“對了,”她說,“司辰要這本樂譜,是因為他喜歡撫琴麽?”
“你覺得呢?”
“他不像為了一己私欲就去偷人家樂譜的人。”
孟華微微一笑:“你雖然到他身邊六年,但真正待他身邊的時間不多,還不了解他。主子做任何事情都有目的,他不會做毫無意義的事,正如同他討厭紀君芙,卻演得對她一往情深模樣。那都是為了讓她卸下心防;又如同他曾經對一個姑娘動了心,卻因為她是個平民家的小姐,不能給他任何政治上的幫助……”他攸然收了口,“唔,我說得太多了。”
潮笙唇角勾起:“有什麽關係,又不是當著他的麵說。”原來,他曾經對誰動過心……是哪樣的姑娘能讓他喜歡?“既然他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性的,那偷樂譜就不是單純的偷樂譜?”
“嗯。樂譜裏麵有秘密,這本樂譜和此前讓你偷的鈴鐺也有關係。”
潮笙疑惑地望著他,孟華緩緩道:“你知道方虛子吧?”
“有耳聞。”
“陳國著名方士,又聾又啞,但身負奇術,前段時間莫名死去,江湖人稱傳他留下一個鈴鐺,得鈴鐺者就能得他衣缽。他將鈴鐺交給名叫少宇的少女代為保管,但是少宇在拿到鈴鐺幾天就暴斃,鈴鐺失蹤了;輾輾轉轉,最後怎麽會在管月兒手中出現,這還是個未知數。”見她有疑惑,便道,“管月兒就是那個被你騙到朱雀樓打昏的姑娘。”
“……哦。一個鈴鐺怎麽就能得到方虛子的衣缽?”潮笙凝著眉,“難道鈴鐺也隻是個引子?”
“應該是。機密的事,主子是不會和我們說的。”
“那樂譜,難道也隻是個引子?”
“是。原本是打算讓我去偷的,後來想想,你出手更容易些。”孟華點頭道,“主子所想也沒錯,培養個姑娘當他的影子殺手,確實很有用。我在他身邊跟得太久,大多數他的仇敵都認識我。一旦任務失敗被捉,就會連累他了。”
潮笙輕輕啟唇,“從金都到昨晚,一路上已經經曆過幾次危險。為何他那麽多仇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