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年少起就小心謹慎,對安排在身邊的人不可能不做身世調查。她雖然被賣,但身契還在縣尉府。他要認真查起來,輕而易舉就能查到。
司辰從未提過有關她身世的一絲半毫。
“你倒是很清楚。你覺得司辰為什麽把你帶在身邊,培育你,提攜你?”
幾句雲淡風清的話,如同尖針刺進她的皮膚裏,讓她渾沌的大腦頓時清醒。這……身世難道是他當時收留她的原因?
主子不會做任何沒有意義的事。孟華清冷的聲音言猶在耳。
潮笙冷著臉:“我和司辰的事情並不需要你關心,蘇三王爺。”
蘇晟微微一笑,“是。潮笙,你是齊國人。”
她抬高下巴,“齊國人麽?當你的父皇把我全家都殺掉的時候,我當哪國人都無所謂了。別以為我是齊國人,我就得幫你什麽。如果你隻是想以齊國人的身份來尋求我幫忙,那你想錯了!”
蘇晟笑得高深莫測,“你怨恨他,我又何嚐不是呢?”
潮笙怔了怔。他說的“他”,是指齊國皇帝蘇至。淪為質子,在齊國內肯定是受盡排擠。他是第一任質子,也就是說,他已經在宋待了十年之久了!在異國他鄉的十年,被軟禁的十年,這滋味不會好受。
更悲劇的是,這種悲劇要延時到他中年以後才能回家鄉。
“我們還沒有熟到要坐在一起批判你的父皇吧。”潮笙冷冷地說。
“我不做無用功,批判這種事,光是說說有什麽意義?”他壓低了聲音,“潮笙,你想不想知道你的父親為什麽死?全家為什麽都被處以了極刑?”
潮笙的心猛得被捏住了。喉嚨仿佛也被人捏住了。潮笙驀然出劍,冷冷的鋒劍抵在他的喉頭:“我告訴你,蘇晟,別妄想用我父親來拉攏我,你沒有替我複仇的能力!”
他不怒不驚,反而笑了,他低下頭來對上她的視線,兩個人以極近的距離互相瞪視著。“你以為我沒有嗎?如果我真的被軟禁十年而什麽都不做,你覺得我怎麽會知道你的身世呢,寧潮笙?”
言下之意,是她小瞧他了?“好吧,既然我人已經來了,蘇三王爺,你要做什麽,就請直說。”
“幫我回齊國。”
“我?”她唇角似勾起嘲諷的笑,“你那麽有能耐,怎麽會用到小小的我?”
蘇晟沒有被潮笙的語氣激到,而是淡淡地道,“每一粒棋子都有它的作用。我可能擁有整片大海,卻沒有一片合用的風帆。”
潮笙抬高下巴,“我何德何能呢,你別高看了我。”
“你能的。我事事都安排好了,隻欠東風。”
“你從哪裏判斷我會是東風?”
“潮笙,你想報仇,不是嗎?你恨那個人剝奪了你的家人,你的家。而我有能力讓你複仇。我們各取所需。”
潮笙久久不能平靜。縱然她一次也沒有想過複仇的事,可那個東西像種子一樣深種在她心裏。她不甘心!因為齊國皇帝,她瞬間失去她的至親,幸福的家園傾塌了!那恨在無數個夜裏吞滅啃咬著她的心。
她當然不甘心,怎麽能無動於衷。
目光對上蘇晟冷靜的眼,她一字一句:“你想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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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笙策馬到城郊的如意山。
這件事如此隱秘,她換了男裝才出來的,一直到了荒無人煙的山上,一想到稍後要做的事情,她就止不住顫抖。蛇,這輩子她最怕的就是蛇!
從前小的時候不怎麽怕的,可是那年她帶著雪秀逃跑,一隻樹蟒令她魂飛魄散,這還不算什麽,最可怕的是她在福臨山時,有年冬天迷路了掉到了蛇洞裏。她和冬眠的蛇在一起待了整整一天才逃出蛇洞!
她怕蛇!
這種害怕,司辰不知道。可就算他知道,他也不會讓她有機會拒絕的不是嗎?
她閉閉眼,又深吸了口氣。
她在尋找如意山裏最毒的毒蛇,蝮蛇。司辰和她說:“潮笙,我知道這很危險。不過,隻有你親自去我才放心。”
她怎麽會以為他喜歡上了她呢?有哪一個男子,會舍得讓自己心愛的女人以身涉險。或許,或許他是想她愛上他,離不開他,以便更好地為他賣命?
那些,都不重要了。
在密林裏找毒蛇,其實不難。潮笙一路走來已經見過很多條蛇了,隻是都不是蝮蛇。初秋的中午,太陽依然毒辣,幸而走在樹林裏,密密的樹葉擋住了陽光。
草叢裏悉索作響,也不知道是什麽在爬。潮笙手中拿著捕蛇工具,四處翻找,猛然間瞥見一抹棕影,正是她要找的蝮蛇!
她邁腿便追,試圖用長長的蛇棍套住那隻在奔走的蛇。那蛇溜得飛快,轉眼間就跑不見了。
潮笙也不敢往深處追,怕它回蛇窟。她對那個地方有深深的恐懼。
反正,捉不著它,也總能抓住別的。
又找尋了些時候,終於又找到一條,隻是這蛇看起來比先前那條更大些,但是移動緩慢,像在悠閑漫步。潮笙用蛇棍猛然壓住它的頭,它奮力掙紮,潮笙的心撲通撲通直跳,手一滑,它猛然竄高,對著她直吐信子。
潮笙此時也顧不得了,一劍過去,直接將它砍成了兩半。
看著斷了身體還在不停蠕動的蛇,她整個人直冒冷汗。驀然間,那蛇頭朝潮笙的方向蹦來,一口就要咬上潮笙的腿。幸而她閃避極快,以蛇棍緊緊地按住了它的頭。
直到確定它死了不能再動了,潮笙發現自己已經渾身濕透了。
手腳都有些發軟,額頭上沁出冷汗。如果下一條蛇再捉不上,她恐怕沒有勇氣再在這裏待下去了。
當她從山上提著麻袋下來時,整個人的臉都是蒼白的。回到家裏仍然心神不寧,雪秀從未見過她臉色蒼白不斷冒冷汗的模樣,連忙問她是怎麽了。
“沒,沒有。”潮笙抱著杯子。
“你都在發抖。”雪秀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怎麽流那麽多汗,潮笙你是不是生病了!”
“沒有啦。”她輕輕籲了口氣,“就是見到了蛇,沒什麽的。喝幾杯熱茶就好了。”
雪秀張圓了嘴:“你會怕蛇嗎?當年我們從縣尉府逃出來在山上走了幾天幾夜,好像也沒見你害怕啊。”
潮笙的臉更白了,緊抿著唇不言語。雪秀是個聰明人,那時不怕,不代表後來沒發生什麽讓她害怕的事。雪秀握握她的手:“現在在家裏不會有那個東西了。你別怕,我等下煮點壓驚茶給你喝。”
“壓驚茶是什麽?”
“不知道,應該有這個東西吧?我去問問杜大娘。”
潮笙忽然想起什麽,望著她道:“要不然你去傅大夫那裏一趟,問問他?”
雪秀也沒有多想,點點頭。她不是隨時都可以出王府,要向春芽園的管事申請。恰巧今兒管事的大娘家裏添了孫子,人逢喜事,大手一揮就讓雪秀出府了。
雪秀挽著個竹籃子徒步去回春醫館。
陌生的街道,陌生的行人,她來到金都已經六年,走在金都大街上的次數一邊手都數得過來。
回春醫館裏,傅明琛正在給一位婦人診脈,抬眼的瞬間,看到雪秀東張西望著,不由朝她招招手。
雪秀便笑盈盈地走到他跟前,聽他叮囑婦人如何吃藥,如何注意保養,那婦人連聲道謝,拿了藥方去藥房抓藥。
傅明琛看著雪秀,“你怎麽來了?哪裏不舒服?”
“哦,沒有,不是我。”
“那是潮笙?”
“她也沒有什麽。隻是,傅大夫,你能不能告訴我吃什麽東西可以壓驚?”
“壓驚?”他似乎沒料到她會問這個,“受到驚嚇,一般來說是因為情緒緊張緊繃,食物沒有什麽作用,藥物也隻是讓人睡覺,起不了太大作用。”
“啊?這樣啊……”雪秀有點失望。那豈不是白跑了一趟嗎?
“你受了什麽驚嚇嗎?”
“不是我。”雪秀嗬嗬笑道,“是潮笙。”
傅明琛怔了怔。潮笙?
她怎麽可能需要……壓驚。
她不管是勇氣和膽識都超出他的見識之外,他不曾想過她會怕什麽東西。他道:“你能不能轉告潮笙,讓她到我這裏來一趟,我有些東西要給她。”
“好。”
雪秀回府後,將傅明琛的話轉達給潮笙。潮笙很納悶:“你怎麽和他說的?”
雪秀單純而認真:“就說你受了驚嚇啊。”
“……咳,你真是。”她撫撫額,“我給你創造機會讓你們見麵,你怎麽就光提起我呢?”
雪秀的嘴巴慢慢張大,“創造機會見麵?你……我……”
“傅大夫是個好人,不是嗎?”
雪秀呆住了。她當然知道傅明琛是個好人,但,潮笙為何要替他們製造機會見麵?傅大夫那樣的人,是看不上她的呀。
潮笙不知道傅明琛要拿什麽給自己,隻好跑一趟。但他不在醫館內,一個老大夫道:“傅大夫回家去了。”
他果然在家。見到潮笙來敲門,倒也在意料之內。一進院子,便聞到股兒淡淡的香味,她不由問:“是什麽的味道?”
傅明琛指指茶台上一碗冒煙的湯,“五味寧神湯。”
“……”不會是給她喝的吧?
‘“等稍涼一些趁熱喝吧。”
“謝謝你,傅大哥。你不要聽雪秀說,我沒受什麽驚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