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雲淡風清，可還是沒有掩住那抹落寞。
“雪秀沒有家，她需要一個穩固的家的想法也沒有錯。”潮笙低聲說。
“我知道。她有選擇的權利。”他淡然道，“我從來也沒有怪過她。是我沒辦法給她想要的。”
“未來的路還很長，說不定你們會有好結局。”
孟華朝她笑笑，“難得見到你來安慰我。”
“我難道平時是很漠然不會安慰的人麽？”
“應該說是把自己藏得很深吧。在我們麵前——就算是在他麵前，你一樣還是把自己藏起來。其實你不用那麽防備的。”
“我沒有防備。”她曾經活潑可愛，可在遭遇家庭變故之後，她怎麽可能還那麽天真？心境滄桑，她是做不到養在深閨之中的姑娘那種世事都不知的天真傻氣的。“隻是變成了這樣的性格。”
她似乎聞到他一聲歎息。“你想說什麽嗎？”她問他。
他的喉頭滾了滾，還是忍住了，“沒什麽。就讓一切順其自然吧。”
潮笙聽他的話也能猜出他方才是想說什麽。如他所說，就讓一切都順其自然吧。
一行人抵達桃折時是中午。下午就找船家開船前往明洙島。他們打算在明洙島住幾天。明洙島上有百姓，是土生土長，靠海打漁的漁民。他們要去，自然有官員提早就打點好了清幽幹淨的住處。
陽光猛烈，潮笙眯著眼睛望著船底下的海水。她沒有見過如此透明的海，淺淺的綠色，海水清澈見底，她可以看到很多小魚在水中嬉戲，水底的珊瑚，遠處的海與天連成一線，從淺綠淺藍深藍漸變的海的顏色，令人心醉。
隻有到過美麗大海的人，才能體會到什麽是海天一色。
司辰忽然執著傘出現在她身後。她回頭望望他手中的傘：“下雨了？”
他抿抿唇，“太陽太大了，讓人睜不開眼。”
她笑笑。
船靠了岸。船家將船鎖好了，他們方才陸續上島。
住的地方是個小漁屋，應該是島上最好的屋子了，雖然破但勝在幹淨，而且在島的最邊端，無人打擾。潮笙與司辰被安排在同一間屋子，而侍衛都安排在外圍。
潮笙有些窘：“為何我要與你同住一屋？”
“這裏屋宇短缺。”司辰漫不經心地解釋，“不與我住，難道要與別人一屋？”
潮笙想想還是算了，隨行的沒一個女子，他斷然是不可能讓她與孟華力生等人同住一屋的。
打從到了漁屋之後，那些隨行的官員等人似乎都隱形了。潮笙問司辰，他隻道：“怕打擾我們吧。他們自到別的地方玩去了。”
屋子外麵就是海，看著很淺，有一些小魚遊來遊去，底下白沙晃動，偶爾還能見到一兩個海星。
潮笙望著清澈的水麵，感慨道：“我好多年沒有見過大海了。”
“你不是會遊水麽？不下去？”司辰問她。
潮笙思索了會兒，回漁屋中翻箱倒櫃地找出一瓶陳舊的罐子，湊到鼻邊聞了聞，“是這個。”
“是什麽？”司辰不認得，接過來聞了聞，一股難聞的油腥味撲麵而來。
“椰子油。”潮笙道，“海邊的漁民給嬰兒塗的，可以防止嬰兒在烈日下灼傷皮膚。”她將油倒了些出來塗在臉上，然後將外衫的衣擺撂起纏在腰上，以免影響它遊水。
司辰還未來得及說一聲，就聽到撲通一聲，她已跳進海裏，像劍魚般瞬間遊出去老遠。她在水裏遊曳，快速地穿梭，白衣與黑發與海水融在一起。司辰眯眼睛看著她。她像隻魚兒，仿佛天生就生活在水裏，水性好得讓他驚訝。她遊得很遠，很快就不見了蹤影。她的水性很好，他想她應該沒什麽危險，但有好一會兒沒見到她，心裏不由有些犯慌。
“潮笙。”他叫她的名。
一覽無餘的海麵上平靜得隻有風吹拂過海麵的波紋，沒有潮笙的身影。
他的心隱隱發慌：“潮笙！”
“嘩啦”一聲，潮笙忽然探出水麵，頭發濕答答地垂在臉上，衣服更是緊緊縛在身上。縱然是做的男子裝扮，也一時讓司辰看得有些發怔。
他說：“別遊遠了。”
潮笙問他：“不下來嗎？底下很多魚。”
他緩緩搖了搖頭。
潮笙玩心大起，也不管他，一頭又紮到水裏去了。在無邊的汪洋裏，她把自己幻想成一條自由自在的魚，不是王府的湖泊裏供人欣賞的魚，而是在海裏，沒有束縛沒有憂慮的魚。
水裏的世界五彩斑斕，她追逐小魚，趕著大魚，嚇得魚兒亂竄。她的唇角彎彎。她已經很久都沒有如此開心過了。
在水晶般清澈透明的海水裏遊著，仿佛穿過了時光，回到她年幼的時候。她在水裏嬉戲，哥哥冷不丁從後麵拖住她的腳，然後探出水麵，發出一聲動物的吼叫，她不但沒被他嚇到，還潑他一頭一臉的海水，娘親就在岸邊上哈哈大笑。
那樣的日子，真美好。如果，如果他們還在該多好呢？
在水中的時間過得極快，等她玩夠了起來，太陽已經西斜，金黃落日與橙色的彩霞將天空染得金燦燦的，在那霞光之中還隱約有彩虹光影。整個海麵也映成了金色，波光粼粼，甚是美麗。
潮笙上了岸才發現，司辰在老舊的藤椅上睡著了。難得他睡得如此沉。潮笙想，對他而言，往後這樣舒適愜意的日子，恐怕很難才會有吧。她可以自由自在，可他卻背著沉重的信念。
她躲到漁屋去沐浴，等洗淨自己出來，司辰還未醒來。她就坐在他身邊的那把椅子上一邊擦著頭發，一邊看夕陽落日。
其實太陽很快就下山了，但晚霞卻久久不退，染紅了整個天空，美得讓人歎息。潮笙想，讓她永遠在這兒待下去她也願意。每天出海捕魚，賺些能夠活下去的銀兩，自己一個人，自由自在地活下去。
司辰醒時，看到的就是這個景象。她一邊擦著頭發一邊望遠處，臉上是他不曾見過的笑，全然的放鬆，眼睛亮晶晶的，像發現了什麽珍稀寶物。
感覺到身邊的動靜，她望向他，“醒了啊？”
“唔，也不知怎麽著睡著了。”
“舟車勞頓，累了吧。”她道，“這麽美的景色，你卻浪費光陰睡覺。”
他微微一笑：“反正還要在這裏待幾日，總不會錯過的美景的。你的眼睛怎麽紅紅的？”此時正麵看她，在海水裏遊了一下午，皮膚似乎略黑了些，水汪汪的眼睛，卻是紅的，像哭過一樣。
“大約是海水裏泡久了。”她眨了眨微澀的眼。
“難得看到你如此喜歡。”
她笑笑。“你為何不下水？水下的世界很美。”
“我不會遊水。”
潮笙怔了怔。啊，他不會遊水，卻到了海邊來？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進腦海，胸口暖暖的。難為他的用心，也多謝他的用心。
縱然他很多事情無法做到，可他做了他力所能及的一些，是他有心了。
“謝謝。”她說，“明洙島是我娘親從前就很想來的地方，如今我替她來了，她在天之靈，應該也很高興。”
司辰的目光高深莫測，緊鎖著她的臉。這是第一次她對他提到家人。
“謝謝。”她又說。
他微微一笑，“不用謝。既然是這麽美的地方，我也總要來體會體會。”
她擦著頭發上的水珠，聽到身後腳步聲，司辰回頭望了望，力生進來道：“主子，可以用膳了。”
“送過來吧。”
他們做了一桌子的海產。又硬又結實的螃蟹，奇形怪狀的螺，新鮮十足的海魚，還有一隻很大的龍蝦。
司辰夾了隻螃蟹到她碗中，“這些都是傍晚漁民剛剛打回來的。”
“你怎麽知道？”
“我吩咐下去的。”他微笑道。
潮笙的心又熱了，見他基本不動筷子，她問他：“你怎麽不吃？”
“不知道怎麽吃。”
“……”其實隻是想耍賴讓她幫忙剝螃蟹和龍蝦吧？
潮笙很認真地剝好了放入他碗中，司辰望著她，漆黑的眸子裏流露出幾許暖色。
吃過晚膳，周遭已經靜得黑漆一片，似乎所有人都沉睡了，隻有時不時從海裏發出一些撲通聲，以及海浪輕拍礁石的聲音。
沒有人打攪他們，安靜得連世界都沉睡了。
他們坐在屋子外麵的藤椅上望著海上的月亮。那黑壓壓湧動的波浪底下像蟄伏著怪獸，宣囂著暗湧。就算隻是這樣坐著不說話，潮笙也覺得圓滿。這輩子能有一次機會與他同坐在齊國海邊看星星，也就沒什麽可遺憾的了。
“方才是不是有顆流星？”司辰支起身子問道。
“是。”滿天星鬥，真是太美了。在海上看星星，與在陸地上看完全不同。它的星光顯得更耀眼，似乎離他們也更近。
“我從來沒有在海邊過夜。景致很美。潮笙，你很經常在海邊的吧？”
“是。我生長在海邊。”她差點就把小時候住的地方都脫口而出，然而，還是忍住了。司辰查過她的身世，既然他什麽都知道，她也不必再多說了。
手被他輕輕地握住。她看了看他，他卻望向波瀾的海麵。“可惜宋國沒有好看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