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勳確實在生氣。
寧潮笙太無情了。小小年紀,究竟怎麽做到冷心冷麵的?他救過她幾次,他喜歡她,可她甚至不當他是朋友。
她是不是覺得他是個傻瓜?也許在她眼裏,他就是個傻子!這個可惡的女人,不但沒有跟著他進客棧,還自己騎著馬跑了!豈有此理!他憤怒是因為他錯看了她,更多的……是因為心底深處那無望的失落。
苦澀爬上唇角。他曾聽人說,如果曾經傷害別人,必有一人加倍地奉還。他曾經拒絕過數位想要嫁給他的姑娘,如今終於也有人拒絕他。可他付諸的這一腔柔情,又有誰會還給他?
“小二,牽馬。”
熟悉的聲音傳來,他裝作漠不關心往她那邊看了眼,心裏卻有一絲高興。
原來她沒有走掉?她隻是去買馬了?
是了,小二牽走了兩匹馬。
潮笙坐到他對麵。他心一窒,還以為她要自己獨坐一桌,假裝他們不認得。
潮笙道:“今晚我請你吃飯。”
他握著酒杯,似笑非笑:“隻請一頓飯就覺得能夠撇清關係?”
她怔了怔,“撇清關係?為何要撇清?”
終於正視他們之間無論如何,也不至於“沒關係”了?
“人在江湖,相逢即是有緣。”她說,“也許我們有緣。”
“……”他的目光拂過她。怎麽去買了一趟馬,回來整個人都不同了?
她叫來小二,點了好幾道菜,等小二走了,她對上他的視線,認真地說:“多謝你一路的照顧。我敬你。”
……她怎麽了?受什麽刺激了?仔細看看,又不像。赫連勳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望著她,打量她。
潮笙沒什麽問題,更沒受刺激。隻是在買馬的時候忽然想,這世間能夠得一個待她好的人不容易。不論他是有什麽目的。
至少他的目的不像蘇晟那麽功利。他的熱忱與好心,她為何要回以冰冷。他不欠她,他甚至待她很好。就算他的好是有企圖的,是希望她回報他同樣的喜歡。
赫連勳和她碰了碰杯,目光古怪。她話不多,他若不說話,氣氛更冷。但他今晚心情不好,不想說話,隻埋頭喝酒。
他很生氣?潮笙悄悄打量他。“不論承不承認,也許是該承認。我們有緣,不一定是那個……那個緣分,但可以是朋友的緣分。”
他唇角彎起,笑意卻沒有到達眼底。這算什麽?她終於覺得他是朋友了?可他覺得她的話說得沒什麽誠意。“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赫連勳從來也不會強人所難,你放心吧。你不想和我一路同行,明天你走的時候,我不會跟。我會在這裏待幾天再走,這樣沒有了交集,你是不是更開心?”
潮笙的目光不敢與他相接,他的話卻讓她的心有點亂了。她聽到他低低一笑。他舉起杯來:“來,喝酒。”
潮笙舉起杯子,聽到他說:“世界這麽大,我們卻屢屢相遇,好像有根線牽引著我們。我們錯開時間錯開地點,如果還會在梁國相遇,那說明我們真的很有緣,不是做朋友的那個緣分。”
她的臉有點發熱。
“所以你最好不要再讓我遇到,不然的話你就走不掉了。明白?”酒杯放到了桌子上,杯中淳酒灑了少許在桌上,變成一枝梅花的形狀。
赫連勳起身離開,果斷而利落。潮笙握著酒杯抿了口酒,沒有看他,眉頭蹙在一起。他說的走不掉了的意思,是要將她禁錮在身邊?嗬,他有那個本事再說!
如果,如果他故意錯開了時間錯開了地點,他們還會在澤荷相遇呢?那是不是說明真的有不是做朋友的那種緣分?
她又喝了口酒。哎,什麽緣分不緣分的,那麽飄渺的東西,也許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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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秀開開心心地往湖裏扔魚食。
一大群魚撲過來搶食,好不熱鬧。
波光粼粼的湖麵上因為魚兒而不平靜,她把剩下的魚食都丟進去,拿絹子擦了擦手,倚著欄杆坐下來。
從前儀蘭亭是下人絕計不能進來的,是司辰的禁地,可現在他們不住這裏了,就連雪秀也可以打著喂魚的旗號發呆半天。
她倚著欄杆,漸漸的就覺得有些無聊,一些鬱悶。
如今雖然很自由,但她比從前更寂寞了。她的耳朵不大好,那些丫鬟表麵上和她好,其實背地裏嫌棄她動作不夠麻利,所以他們之間沒有深交;和潮笙雖然好,但其實潮笙很多心事都不會與她說,更何況潮笙去齊國去了那麽久。司辰孟華他們都回來了,她卻還未回來。
她幽幽歎了口氣,望著那群不再擠在一起搶食的魚兒,它們自由自在地遊來遊去,不會有什麽煩惱。
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她回過頭,見是現在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驚訝地瞪大眼睛,整個人跳了起來,呆呆地望著信步走進儀蘭亭的,身長玉立的英俊青年。
他看了她一眼,她嚇得連忙跪下:“奴,奴婢不該擅進進入儀蘭亭。奴婢隻是,隻是……”
糟了!要是司辰認為她每天都在他專屬的亭子裏偷懶怠工可怎麽辦啊!
司辰揚揚手,聲音寡淡,“不要緊。起來吧,你別那麽緊張。”
雪秀怎麽能不緊張,她擅入禁地就算了,還是麵對他,和他說話!在她印象中,司辰就和她說過一次話。就是那次他問她潮笙為什麽要喝五味寧神湯。
“坐。”司辰自己沿著欄杆坐下了,目光望著湖麵。
隨行的梔子小步走進亭中,遞給他一牒魚食。司辰漫不經心地一點點灑著。
雪秀僵著,既不敢坐也不敢離開。她的心怦怦狂跳,她怕這個人。她的腦子裏胡思亂想,潮笙為何不怕他?她麵對他的時候,難道都不會緊張嗎?
“潮笙要八月初才會回來。”他說。
雪秀呆了呆,他,他是在和她說嗎?“哦……哦。”
“她有信給你。”司辰道,“梔子。”
梔子忙走過來,將一封信遞給雪秀,“潮笙給你的。”
雪秀開心地接過來,“潮笙給我寫信呀!可是……她難道忘記了我不識字……”
梔子笑笑:“潮笙記性那麽好,肯定不會忘。”
“謝謝。”雪秀對著司辰又說了一句,“謝謝殿下。”
“你們都下去吧。”
梔子拉了拉雪秀的袖子,和她一起走出亭外。雪秀迫不及待地打開潮笙寄給她的信,一看到那些圖畫,雪秀就忍不住笑了。
梔子笑著問道:“潮笙帶來什麽好消息了?”
雪秀一邊笑一邊搖頭。“她隻是告訴我讓我好好的,她給我買了很多好玩的東西,回來的時候帶給我。”
梔子怔了怔,“真好。有個待你情深意重的好友,真好。”
雪秀點著頭:“是啊。她真的很好,遇到她我很幸運。”如果沒有潮笙,她也許已經被唐肥婆給打死了。如果沒有她,她不會過上現在這樣吃飽穿暖的好日子。
梔子想了想說,“我很羨慕。”
雪秀握住她的手,笑得很親切。梔子被憨憨的她逗樂了,“你先回去吧,主子這邊有我可以了。”
雪秀離開了,梔子站在亭子邊,望著司辰挺拔的背影,望著望著,就有點苦澀。
東宮裏有比碧波湖更好的湖,水更清澈,占地更廣闊,可他偏偏要來這裏。她知道他為何要來這裏。
他的寢殿除她之外,別人一概不能進去,在生活上,可以說他是很依賴她的。他睡不慣瓷枕,愛睡軟軟的枕頭,裏麵塞著上好的棉花,這些棉花裹在一件女子中衣裏。她知道這是誰的衣裳,司辰讓她把棉花縫到中衣裏頭,再塞進枕套中時,她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羨慕。
她很羨慕潮笙。
羨慕她的自由灑脫,羨慕她可以做自己,高興時就笑著,不高興時就板著臉。她見過潮笙對王妃對嗆,那麽大膽,完全不計後果。見過司辰寵愛地摟著她親吻,將她困在他的膝頭,兩人親密得如同一個人。從那時開始,她更羨慕潮笙了。
如果她也能成為潮笙那樣的姑娘……
她想著,覺得更苦澀。
司辰往湖裏灑魚食的動作無比瀟灑。淺藍色半臂穿在身上,清新雅致。他從前不穿半臂的,但打從齊國回來之後,倒也不再排斥,偶爾會穿那麽一回。
他穿得很好看,顯得特別儒雅。那次她替他穿上的時候,他問她:“好看麽?”
主子從來不會問她這個問題的,她驚訝地連連點頭:“好看。”
他的唇角便勾了起來。
身後傳來腳步聲,她回過頭,是孟華和一個她不認得的,臉黑漆漆的少年。
孟華在亭外道:“主子,阮少謙帶到了。”
司辰頭也沒回,讓阮少謙進亭子裏來。孟華帶著梔子離開,問她:“雪秀呢?”
“回春芽園了。”
孟華邁步就走,梔子笑道:“你去找她嗎?”
“是。”孟華道,“有什麽事要交待?”
“沒有。去吧。”
孟華走得快,雪秀還未到春芽園已經被他趕上了。
“你們今兒白天怎麽有空來。”雪秀微笑著問道。
“主子的意思,我們怎麽敢揣測。”孟華道,“這段時間還好麽?”
“老樣子。潮笙不在,我也習慣一個人了。”雪秀摸摸耳朵,“你們幾時回來的?”
“回來很久了。隻是不能得空來看你。”
她避開目光。他從袖袋掏出在那卡桑買的手鏈,“送給你。”
雪秀望著那串手鏈,低著頭,也不接過來,也不拒絕。
孟華的下鄂繃得很緊,她不接,是什麽意思?“不喜歡?”
她歎氣:“你為何要待我那麽好。我……”
“就隻是覺得好看才買的,不要就算了。”他收回來。
雪秀仍然垂著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心裏酸酸悶悶的。
“算了,你回去吧。”孟華停頓了會兒,大步地離去。
雪秀的目光跟著他的背影,咬了咬唇。她很想奔向他,像從前一樣握握他的手,可是,她不能了!
未來的日子那麽長,她不能一直一個人。她害怕一個人。
六年來,除了潮笙在家的那些天,她總是一個人。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有時候她害怕,可也隻能在黑暗中發抖流淚,這些他不會懂的。
要是潮笙在家就好了。可是潮笙要八月才會回來。現在離八月,還有一個多月呢!
回到屋裏,她又把信拿出來看了看。這回除了方才剛副潮笙畫的畫,還套著一封信。信封上畫著個藥台,還畫著個男子。
雪秀忍不住笑了起來。潮笙的畫畫得不怎麽好,還是能看得出來畫的是傅大夫。
這封信是給傅大夫的?為何她不直接寄到傅大夫那兒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