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笙認真地說:“你年紀長我幾歲,就算說是我兄長也沒人質疑。”
“不像。”他果斷地說。
潮笙想問為何不像,思來想去決定閉嘴。反正被安排在一個房間已經是事實。“你睡地板。”
“好。”這有什麽難的。
說起來這是他們第三次同處一屋。但前兩天一次他受傷,一次她受傷,兩人都是有因由的。
她忽然想起蘇晟那句話:“我們是不是挺有緣的?”
若說有緣……她眼皮跳了跳。她和赫連勳是有緣吧?
是晚躺在床上,她在思考緣分這個問題。
聽說,人的命書在出生前就已經寫好的。每個人的出生,會遇到什麽人,會遇到多少災難,全都是早就注定好的。
人與人之間既然相遇總要牽扯出一些故事。比如她被賣到縣尉府,遇到了雪秀;如果不是因為雪秀被栽髒,她有可能一直待在縣尉府麻木地當個下人,但她認識了雪秀,從縣尉府逃了出來。然後遇到了司辰。
司辰是她最重大的轉折。因為替雪秀治病,她認識了尊之敬之的傅明琛。
每個人的相遇好像都有章法。唯獨她想不透她與赫連勳是怎麽糾纏在一起的。這延伸出來的緣分又代表了什麽?
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迷迷糊糊間,感覺有人輕撫她的臉,她渾沌的思覺瞬間清明,心中隻有一個念頭:下流!
未料到赫連勳在她耳邊道:“噓。潮笙,起來,別呼吸。”
潮笙才發現屋子裏有嗆鼻的香味。那多半是迷香之類的東西。
她跳了起來,他遞給她一塊幹淨的手帕,有淡淡的檀香味。他道:“掩住鼻子,我們從窗戶走。”
沒想到借個宿而已,竟然遇到歹人!屋子主人看起來人模人樣的,原來心這麽黑。緊接著她驚覺自己最近的警覺性退化了,她從前從不會睡得如此毫無防備,尤其赫連勳還在屋子裏!
她為自己這個失誤感到懊惱。暗暗發誓接下來再也不能這樣了。人總是如此,若是鬆懈下來,就很難再回到之前的警戒性。這與由奢入儉有異曲同工的意思。
赫連勳從窗戶跳出去,確認沒人,再把潮笙接應出去。
夜色正濃。
“怎麽辦?馬還在裏麵。”
“我們到外麵找地方睡一晚。明早再來牽馬。”赫連勳打了個嗬欠,“這年頭居然連村子裏的人都不老實了,哎。”
“誰讓你露富!”
“我?露富?”赫連勳被冤枉得有些可憐。
“你手指上戴扳指,腰間係玉佩。一看就知道是價值不菲的好貨色。”
他有點尷尬,“好吧,也許是鄉下人沒眼識。瞧見一點好的就覺得我是富豪。嘖,早知道如此你應該把仲間的銀票拿來。”
“中間?”誰?腦子飛快轉個彎,想起白日裏拿銀票讓她把赫連勳幹掉的冰塊臉青年。
“他才是真正的富豪。”
潮笙對他的身份感興趣,但臉上卻表現得興致缺缺。
夜色正濃,這座小村不大,幾乎戶戶都已睡下。他們到村子盡頭一戶農家敲門,敲了半天一個老頭子舉著鋤頭出來。赫連勳道明來意,仍然是陳詞濫調,二人迷路到此借宿一宿什麽的。
老頭子拿眼睛上下地瞅著他,質疑他話裏有幾分真假,是否能夠收留。
屋裏的老婦人見老頭子很久不回,中氣十足地吼了一聲:“房間不夠,不收留!”
他們隻好謝過,灰溜溜地摸摸鼻子。
“算了,隨便找地方睡一晚。”潮笙無所謂地說。
就在這時,對門的院子的大門打開了,一個傴僂的老婦稱願意收留他們,並且把他們引進家中。
看得出來老婦人家境不好,兩三個房間又矮又小。老婦人不安地笑道:“你們就湊和著睡吧,屋子小,但好在幹淨。”
“太打擾您了。”潮笙道謝。
“不會不會。你們睡這一間,隔壁屋睡著我兒子和媳婦呢。”老婦人慈祥地將他們送進房中,問他們要不要吃飯,晚上還剩了點兒飯,若不介意,拿熱水泡一泡就能管飽。
赫連勳婉拒了,進了屋之後感慨:“世間總是好人多些。”
老婦給他們安排的屋子有股兒黴味,房間也很小,更沒有辦法打地鋪。因為地上很髒。
“我睡地鋪。”潮笙說。
“地上很髒很潮濕。”
“那你睡?”
“不睡。我們一起睡床。”
“不可能。”宋國民風開放沒錯,在宋國六年,她也沒有開放到可以和一個男子同床共枕。就是麵對她喜歡的司辰都不能,更何況赫連勳。
赫連勳也很果斷:“好吧。”目光在房中掃了一圈,看上了桌子,“我趴著睡一宿。”
“你上半夜睡床,下半夜睡桌子。”
赫連勳隻好接受了。和倔強的女人理論不是明智之舉。
其實此前在心懷不軌的鄉紳家,他們都睡了一覺,現在都滿很清醒。潮笙趴在桌邊。赫連勳躺在床上,黑漆漆的房間,安安靜靜的村落。夜深人靜,總是一點聲響就能格外明顯,尤其在他們無心睡眠的時候。
“嗯……啊呀……”
潮笙的耳朵豎了起來。那細細的哼叫像蚊子一般小,可又如影隨行地鑽入耳中。
“哦哦。啊,啊……”
潮笙的眉頭皺了起來。“誰在叫?”
“……”赫連勳閉著眼,好笑道,“有人打架吧。”
“打架怎是那樣的聲音?”
“潮笙,把耳朵堵住。”他說。
“為何?”
“別讓那些聲音吵得你不得安生。”
“那也不至於。”她頓了頓,那啊啊哦哦的叫聲越發明顯,還伴著木板床搖晃的嘎吱聲。潮笙忽然有點明白他們在做什麽了,不由麵紅耳赤。
她取出兩個小布團子塞進了耳朵。果然世界安靜了,那些聲音不再能夠騷擾到她。她閉上眼睛,腦海裏不禁浮現那晚司辰喝醉了,抱著她格外熱情,霸道的吻,那攔腰一抱將她床到床上……
心撲通撲通直跳,思緒也亂了。他想做的,是隔壁夫婦要做的那事吧?如果,如果那晚她沒有製止,他會嗎?
她想得滿麵通紅,渾身燥熱,堵著耳朵也沒有發現床上的那個熱血方剛的男人更煎熬。忽然,她看見赫連勳跳了起來往外走。
她問他何處去?
他的聲音悶悶的:“天熱,喝水。”
他出去的時候腦袋怦得一聲撞到了門簷。他一聲慘叫一聲低咒,她忍不住笑出來。哈哈,誰叫他長得那麽高!
這一夜他們幾乎沒有睡。天亮了告別老婦人,給了她二十兩文銀,老婦人的眼睛都看直了,沒想到收留他們一夜,竟然得到了一年都用不完的銀子,她千恩萬謝,隻差沒跪下來磕頭。
赫連勳與潮笙的感觸卻很深,為了二十兩文銀高興成這樣,想來日子過得非常苦。
回到鄉紳的屋子打算把馬要回來,誰曉得他們根本不認人了:“誰收留你,收留了你的馬?荒唐,大白天的來訛詐麽?”
赫連勳低低笑一聲,把鄉紳老爺笑得頭皮一麻。一根老神經頓時繃緊了,“你,你笑什麽?”
“沒什麽。想不到一個小小的村子竟然有你這樣的敗類,看來州官治理失當啊。”他轉頭對潮笙道,“你說是不是要報官?”
潮笙麵無表情:“報什麽官,像我們走江湖的,從來都是亮刀子說話。”她拿出匕首,在手中一陣漂亮揮舞,舞得鄉紳老爺頭上的汗頓時像瀑布一樣流下來。
“啊哈,哈哈,誤會誤會啊。”鄉紳擦著汗說,“想起來了,昨晚兩位確實有投宿,就是天黑了,沒認清。二位的馬正在後院,好好地在後院呢。”
瞬時命人把馬拉了出來。
赫連勳笑著和鄉紳道:“幸好你記起來得及時,否則我娘子的刀子可沒那麽好欺負。往後啊,你可長點兒心。”
那句“我娘子”潮笙聽得心頭一跳。他……怎麽能說得麵不改色如此自然,真是不要臉。
潮笙不想與他再共乘,打算在村子裏買馬。赫連勳道:“馬沒有,螺子和牛倒是不少。你要麽?”
不管是騾子還是牛腳程哪裏能和赫連勳手中牽的駿馬相比。她隻好又和他共乘一騎。離開村子前,赫連勳打聽了一下村子的名字,然後才知道他們遠離是遠離了臨旬,方向卻反了,離梁國越來越遠了。
潮笙的眉頭皺很緊。“今天幾月初幾?”
“六月十一。”
離傅時琛大婚隻有兩個半月。若她要去一趟梁國,再趕回去其實是辦得到的,隻要路上不要再出差錯。
她覺得必須和他分開距離,兩個人走她的步伐會慢很多。
好了,買到馬就果斷和他分開!
赫連勳的聲音徐徐的從前方傳來:“潮笙,你去澤荷,真的是為了找人?”
她不語。
“我以為一起經曆那麽多,至少你會當我是朋友。”
“是找人。”澤荷是梁國邊境,也是軍營所在之處。
“你可願意到我府中一玩?”他道,“我在澤荷有府邸。”
“謝謝。但是不必了。”
他道:“若我去金都,你可會招待我?”
“不會。”她無情地說,“我沒有房屋。”
他沉默了。潮笙坐在他後麵,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緊繃的肌肉透露了一點他的情緒。她的話傷到了他?
但潮笙覺得,他們之間確實沒有當朋友的必要。他喜歡她,她們就當不成朋友。更何況,他身份高貴,她高攀不起。
一路無話,直到到達摩霧小鎮。
赫連勳下了馬,徑直走進客棧,連理都沒有理她。潮笙想,他是生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