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笙望著星空,“福臨山比這個山美,那裏的星星也更多。”
“怎麽,你懷念和蕭正在一起的歲月?”
她搖搖頭,“他脾氣那麽怪,我恨不得一輩子也不要和他再在一起。但是,司辰那時經常上山來看我。”
赫連勳沉默下來。
潮笙忽然發現,和他說這些實在是多餘。她並不是急於傾訴的人,就算想要傾訴,他也不會是一個好的傾聽對象。
“他娶了太子妃,你是不是很難過?”
潮笙聽著這個問題,竟然不知道要怎麽回答。
“那他每次派你出來執行任務,你心裏怎麽想?”赫連勳說,“會不會覺得,他的好建立在你是一把刀的基礎上?”
潮笙平和地說:“偶爾吧。偶爾也會質疑這樣的關係,他是怎麽會喜歡我。或許,一直以來都是我想太多了罷。”
“也許並不是你想太多,而是他在某一個瞬間忽然發現彼此並不適合。”
他的話輕輕鬆鬆地擊中了她的心防。會不會是如此?也許司辰在聽說她住在軍營,和那些髒兮兮的士兵住在同一個帳房的時候,他突然發覺她和他想要的相差了太遠。
從那個時候起,他們的關係就逐漸遠了,逐漸淡去了。
“潮笙,我今天很高興。”
潮笙看了看他,“為什麽高興?”
“你沒什麽防備,和我說你的故事。”赫連勳黑漆漆的眼睛裏映著她的身影,“從前的你就像一隻刺蝟。而現在,溫順多了。”
潮笙彎了彎唇角,算是笑。“也許我溫順,是要你不防備我。”
赫連勳轉身就走。
潮笙不解,也沒有回頭。身後傳來腳步聲,他又回來了,手中一把匕首,在月光下冷冷地發著光。
“來吧。”
潮笙伸手接過匕首,那一瞬間,她看到赫連勳眼神一冷。那突然冷下來的溫度,讓她的心陡然掉落懸崖,失重了。
她在他胸口比劃了半天,左手握起他的右手,把匕首放到了他的掌心。“幹脆你殺了我。”
赫連勳直勾勾地望著她。“為什麽不下手?”
“我找不到殺你的理由。”
“你殺別人的時候呢?為什麽可以下得去手?”
“我不認得他們,狠一狠心,閉上眼,就可以做到了。”
赫連勳的目光與她碰在一處。今晚的她,穿一襲白色的裙子,黑發不綰不束就那樣垂放著,紅色披風襯得她臉色紅潤,亮晶晶的眸子,神情從容溫和。
“你前幾天已經死了。”他說。
潮笙聞言愕然,“什麽?”
“你被我打傷的那幾天,”他說,“我把消息放了出去,說一名從宋國來的寧姓女子,刺殺梁國將軍未果,被斃。”
“……”她忽然有點顫抖。
“這對你是個好結局嗎,潮笙?”他說,“我知道你不想殺我,殺不了我,你無法和他複命吧?”
老實說,她喜歡赫連勳這個安排。從軍營傳出去的“死訊”,總比她自己鬧失蹤裝死有可信度得多。
也許不久之後,司辰就會接到消息,知道她刺殺赫連勳不成,已經“死了”。他會傷心嗎?他會遺憾嗎?
兩個人久久地沉默。
“謝謝你,赫連勳。”
“你的未來我無法左右,”赫連勳說,“不過,如果需要我的幫忙,盡管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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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秀坐在燈光底下縫著一件娃娃的衣衫,時不時揉揉腰。
孟華看不下去,把她手中的東西拿了過來,“別再做了,看明天眼睛疼。上床歇著去。”
雪秀也不堅持,由著他把東西收拾了,兩人一同躺到床上。
“雪秀……”黑暗中,孟華擰著眉頭。
“怎麽了?”
“……沒什麽。”雪秀還在孕中,她還是不知道的好。
“幹什麽欲言又止的。”雪秀打了個嗬欠,倚進他懷中,“昨晚我夢見潮笙了。”
孟華僵了僵,“夢見她什麽?”
“夢見她在一條河邊玩得很開心。”
孟華緊緊地抱住了她。抱得那麽緊,雪秀都有點難受了,“怎麽了?別抱得太緊,你壓著我了。”
孟華的眼在黑暗中有淡淡的水光。雪秀也不追問,隻當他當差受了委屈,輕輕地撫著他的背。
“你有潮笙的消息嗎?”雪秀問,“她去了快要三個月,怎麽音訊全無呢?”
“……剛剛收到她的信,一切都安好。”
“真的嗎?”雪秀開心地說,“有沒有說幾時回來?”
“沒有。雪秀,你睡吧。”孟華說不下去了。再說,他一定會露出破綻。
那封信,明天要如何給司辰看?
孟華雖然不知道司辰和潮笙發生了什麽事,兩人的關係為何就那樣淡去了,但,在司辰的心中,潮笙還是那麽重要。否則不會在福臨山聽到山體崩塌時,他不顧大臣反對,帶著他們過去尋找她!也不可能在知道潮笙逃離皇宮去刺殺赫連勳後,下令要將她趕回來。
他不肯放手,是因為心裏還有她吧!
孟華整夜不能睡。他想起很多事,當時為了救雪秀,年紀小小的潮笙是如何苦苦求的司辰,她學劍,因為姿勢不正,挨荊條時緊抿著嘴唇的倔強樣子,仰著頭不肯讓眼淚掉下來的畫麵,她在福臨山上成長了一個風姿綽約的大姑娘,第一次與她練劍,被她節節逼退抵在樹上的樣子。
潮笙……
你真的,走了嗎?
他不敢相信,也不肯相信。若她死,也是因他而死。本該由他去梁國的嗬!
他在煎熬的情緒中迎來了晨曦。
真正的忐忑到來了!孟華在清晨,踏著微風進宮。恰是司辰上朝時間。孟華在外麵候著,力生問他:“你的臉色咋這麽難看?”
孟華低著眉眼,一言不發。
力生也沒再追問。半個時辰後,司辰下朝,臉色也有點蒼白。孟華的心緊了緊,和力生,王衝等跟在他後麵,回到東宮。
等他用完早膳,會到禦花園散步。孟華想,也許在花園時告訴他會比較好。
司辰在禦花園散步時,遇到一襲紅衣的寇詩音。
這是司辰的側妃。孟華見過幾次,從未仔細看過,今日匆匆一眼,才覺得這姑娘長得很美。她在司辰麵前福了福,司辰也沒有拒絕她自告奮勇要陪著他散步,兩人什麽也不說,漫步在早春的花園。
花園裏種了一叢桃樹,桃花開得正好,粉白成林,彌漫著淡淡的清香。地上落了花瓣少許,輾落到泥中。
“這桃花開得真好,殿下,你說是不?”
司辰沒有回應。
寇詩音淡淡一笑,跟在他身邊,神情是止不住的落寞。進宮前就已經聽說過司辰為人淡漠,不好女色,連正妃的寢殿也都不怎麽去。
她進宮之後,加上這一次,才見過他五次麵。每次說話說不超過三句。
她從來不知道,世間還有這樣寡言的男子。
孟華的聲音打斷了司辰的沉默。“主子,有信來。”
司辰看了一眼寇詩音:“你先退下吧。”
寇詩音欠了欠身,翩然離去。司辰望著孟華,孟華卻不敢看他,從懷中拿出那封信。
司辰看到他的手有點兒抖,頗有些懷疑地接過信。
孟華跪了下去,匍匐在地上。司辰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以更快的速度打開信封。
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那封如意樓寄來的信。
如意樓是四國的情報組織,擅查機密,搜人。
“三月初九夜,寧姓女刺客潛入梁國澤荷軍營,殺將士數十,驚動大將軍赫連勳。赫連勳震怒,親自上陣,以三枝箭射穿刺客胸口。刺客當場斃命。屍體掛軍營前三日,後銼骨揚灰。”
一陣風吹來,司辰手中的信紙飄飄蕩蕩,落到地上。
沉默,死一樣沉默。
孟華繃緊了心中的弦,頭也不敢抬起。
司辰的臉蒼白得像一張白紙。“真的,假的?”
“真的。”孟華道,“這件事傳開了。但是潮笙的身份並沒有暴露,他們不知道她是主子的人。”
司辰點了點頭。“憑什麽確定是潮笙?”
“遞消息的人畫了畫像。是潮笙。”
“畫像在何處?”
孟華顫著手,從懷中摸出畫像遞給司辰。司辰一把拿了過去,不緊不慢,望著畫像中的女子。她穿著那回從梁國、軍營回來時穿著的那身醜醜的農夫的衣裳,披頭喪發,滿臉鮮血。被吊掛在軍營門口,袖子滑落,露出纖細的手臂。
司辰望著圖像裏的人。
像是潮笙,又不像。
好幾個月沒有見過她,這是她嗎?他忽然不敢確定了。
他把畫像扔到地上,“這根本不是潮笙。”
孟華匍匐著,不敢說話。
“不可能是她,孟華,是不是?”
孟華磕頭,一下接一下,重重地磕著。遠處的力生和王衝過來看到這個景像,一時之間不知道發生什麽事,還以為孟華做什麽事惹怒了司辰,連忙跟著一起下跪求饒。
司辰冷靜地說:“都別急著跪。把這件事查清楚!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甩袖走了,王衝王力生麵麵相覷。力生撿起掉在地上的信和畫像,手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真,真的嗎?孟華!是不是真的?”
“你沒眼睛,不會分辨這到底是不是真的嗎!”孟華大吼一聲,眼眶紅了。
力生的眼睛也紅了。“我不信,不信!潮笙不可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