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四月,草長鷹飛,梁國的草原風光一片,極美。
潮笙穿著梁國少數民族的服飾,戴著尖尖的高帽,駕著一匹馬。她在這個草原已經待了快要十天了,幫一個看起來很富有的牧場主看羊趕牛。
她從來沒有過過這樣的生活,頓覺有趣,每天就是駕著馬在草地上轉亂,看著成群成群的牛羊,沒有刀光劍影,也沒有血腥殺戮。
她想,就在這裏生活下去也很不錯。
她告訴牧場主人她是個孤女,想要有份差事活下去,那名牧場主人很慷慨地收留她,對她趕牛羊的手段也很滿意,讓她獨住一間帳蓬。
雖然族裏的食物是全是檀腥的牛羊肉她吃不慣,但她努力適應。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會想司辰,偶爾夢見他,醒來淚濕枕頭,胸口像堵了鉛一樣那麽難過。但她想,難過總是會過去的,當她就算想到司辰胸口也不再痛,她就會從過去走出來了。
又過了幾天,他們族裏又來了個姑娘。把那姑娘帶到潮笙身邊的大娘自言自語:“這世道是怎麽了,咋老有孤女來投我們呢?”
潮笙看著那名身材嬌小的漂亮少女,在她臉上也看到同樣的怔愕。
潮笙有些警覺地盯著她,“該不會是來找我的吧?”
她撇嘴,“誰來找你?”她是星也。曾經刺殺過司辰的星也。
“那麽,你來這裏做什麽?”
星也尖銳地望著她:“你又在這裏做什麽?”
潮笙聳聳肩:“遊曆。”
星也也聳聳肩:“那我也是在遊曆。”
他們倆被安排在同一間帳蓬,平時白天得一起趕牛趕羊。星也來了三天,他們幾乎不說話,直到第三天傍晚,準備將牛羊群趕回族裏的時候,發生了混亂。
牛羊受了驚嚇,撒腿狂奔。駕馬在邊上溜達的星也發現了,問潮笙:“發生了什麽事?”
潮笙肅然地說:“大約有狼。小心了!”
“區區幾隻狼有什麽好怕。”
潮笙說:“狼通常都是成群出現,不會是幾隻!你最好不要掉以輕心。”
果然,他們在羊群後方看到了八九隻或蹲或站,呲牙咧嘴示威的狼群。兩三隻或許他們還能解決,但一群狼,星也也有點犯怵了。
潮笙說:“你把牛羊群往回趕,我來解決。”
“你一個人怎麽解決?”星也冷然道,“這種時候逞什麽能!兩個人總比一個人有勝算!”
潮笙說:“我很怕死。不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但是,現在我需要你把牛羊趕遠一點,免得牛羊受到驚嚇。”
星也還在猶豫,潮笙催促:“快點行嗎,若是牛羊有損失,我們在這裏可待不下去了!”
星也看她一臉堵定,便先把牛羊趕走,潮笙駕馬朝狼群靠近,馬不肯再往前跑,狼也一副馬上就要攻擊的樣子。
潮笙從荷包裏拿出一粒圓圓的東西。這是阮少謙閑時做來的玩的火藥,她要了幾個,威力不足,但嚇一嚇狼群們應該還是足夠。
她從腰上解下她自製的小弩。到了草原之後,她不再整天帶著劍,但是這隻便攜的弩一直帶著,她怕有突發的危險。
將圓球上的小線拔了搭上弩,她以閃電般的速度發射出去,幾乎圓球沒有落地,就在狼群中爆炸開來了。
轟得一聲,一隻狼被炸得粉碎,其它的全都嚇蒙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沒命地朝它們來的地方逃跑狂奔。
潮笙則駕著馬去追趕星也,此時正是落日時分,風吹草低見牛羊,映著一大片金黃金黃的草原,令人心情愉快。
星也回頭望著追上來的潮笙,“我聽到炸響。是什麽?”
潮笙聳聳肩。“反正狼群被趕跑了就對了。看來,下回出來要帶著箭矢了。”
“剛剛為什麽要我先走?”星也問道,“你覺得我沒有能力解決那個狼群?”
“你有能力?”潮笙反問。
星也怒了:“你質疑我的能力?”
“我與你相識不深,不知道你的能力有什麽稀奇,至於要這樣激動麽?”潮笙淡淡的,“下回有狼群,就你上吧。”
星也抿了抿唇。
潮笙駕馬半晌,星也忽然追過來問:“為什麽你會在這裏?你不是那個太子的屬下麽?”
“那是我的事。我不曾問你那些事,你為何要問我?”
星也被噎住了。“不管怎麽說,我們也算有緣吧?”
“那你先說,為什麽在這裏?”
她慢慢地把目光望向落日的方向,那裏,映染著漫天紅霞。“厭倦了。我討厭做違心的事,我不想殺人。”
潮笙幽幽地說:“那我們,同病相憐吧。”
星也的眼睛亮了,“真的?你也不回去那個人的身邊了?”
潮笙聳聳肩。
“你打算就在這裏一直過下去?”
“暫時吧,過一天算一天。生活常常充滿變數,尤其是我們這樣的人的人生。”潮笙覺得,平靜的生活對於她來說像作夢。能過一天的安穩就且享受一天。
星也沉默了下來。他們把牛羊群趕回族裏,遠遠的就聽見有人大哭大喊,說木桑家的小夥子趕牛羊被狼攻擊,當場就咬死了。
對於星也和潮笙能活著把所有的牛羊都趕回來了,他們覺得是走了大運。晚上多給了他們一些牛羊肉,就著腥乎乎的羊奶。星也吃完了就到帳外去吐:“簡直無法想象他們吃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能咽得下去?”
“總得吃吧。”潮笙滿不在乎地說。
“你還真和蟑螂似的。”
潮笙說:“你沒有過過吃鎪食的日子吧?比起那些,這些牛羊肉也算是美味了。”
星也怔了怔。
草原上的夜晚很冷,然而夜色卻很美。空曠的草原,一望無際,整片天空就展現在眼前,明亮的繁星,彎彎的月亮,灑著清冷的銀輝。
潮笙負手望著星空。
這兒的星星比她在任何地方看到的都要多,密集地掛在一起,星與星之間似乎有線連在一起,連成各種圖案。
她想雪秀了。雪秀的肚子現在應該大了吧?孟華一定會好好地照顧他們母子的。孟華定是收到她的“死訊”了,他會瞞著大肚子的雪秀吧?
她也想念傅明琛。
像兄長一樣的傅大哥,不知道他娶親之後過得好不好?他的年紀也不小了,娶了妻,應該也很快就要當爹了吧。人生最重要的事完成三兩,也就圓滿了。
她更想念司辰。
從剛開始不敢去想,到現在可以心平氣和地想起他。他還好麽?他的身體怎麽樣?他過得快樂不快樂?
他有正妃和側妃,縱然那些人都不見得入他的眼,但他身邊總有人陪伴,不會太寂寞的。算算時間,大約他快要當爹了吧?這可是人生中極重要的日子呢。
潮笙輕輕地歎了口氣,幻想他懷中抱一個嬰兒的模樣。司辰說過,他不喜歡小孩。是他自己的小孩,他也會不喜歡嗎?
……他會喜歡的,對吧?他曾經給她的那些寵愛的眼神,他也會分給別人的,對吧?他也很快就會忘記她的,對吧?
這麽想著,心裏一點點沉重下去。司辰他早就不愛她了,也許知道她的“死訊”他也不那麽在意。他一向把生死看得那麽淡,唯有一次也是因為絲樺。
她聽見背後傳來嘔吐的聲音,星也又吐了。
潮笙走過去,看到星也吐得眼裏蓄滿了眼淚,似乎極痛苦。她接觸到潮笙的目光,轉頭扭到一邊。潮笙問她:“你吃壞了東西?”
“不是。”
“那……”她的目光落在星也的肚子上。
星也說:“不關你的事。”
她都這樣說了,潮笙也就不打算多管閑事,反正她本來就不愛管。她走到遠處的草垛上繼續看星星。
感覺到身邊的草被撥動,星也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今天的星星很美。”星也似乎要緩和剛才的僵硬氣氛。
“嗯。”潮笙說,“草原上的星空都很美。在這裏待得越久,會越喜歡這裏。這裏沒有鬥爭,民風淳樸,簡單又原始。”
“這裏很偏僻,”她說,“沒人會找到我們。”
潮笙看看她:“可不知道她們接不接受未婚懷孕。”
“……”星也低著頭,“我想把他生下來。”
“為什麽?”
“為什麽不生下來?”星也彎了彎唇,“我真心實意愛過那個人,生一個愛的人孩子,有什麽不對?”
“你很勇敢。他知道你懷孕麽?”
“不知道。我為什麽要讓他知道?孩子是我一個人的。”星也說,“像我們這樣的人,注定不能和他的權利去爭搶,他一時在我身上迷失就夠了。難道我們還能期待一輩子嗎?”
可潮笙是期待一輩子的。若司辰能不要他的權利,和她長相廝守,她可以和他一輩子。她服侍他,照顧他,為他生孩子。可是,他不要啊!在他眼裏,權利和野心遠比一切都重要。她又算是什麽呢?
也許,像星也說的,是一時的迷失吧!
“你懷著孕還整天騎馬?”潮笙問。
“那又能怎麽樣,難道我還能像個大家閨秀一樣,成天躺在床上養胎?”
“你的姐姐呢?”
星也眸色一黯:“我最好她永遠不知道她有一個這樣的妹妹。”
潮笙幽幽地說:“至少,這世上你還有親人。一個會牽掛你的人。”這世上,會牽掛她的人有誰呢?也許隻有一個雪秀。她想了想,或者赫連勳也會牽掛著她。
赫連勳……
想到這個人,她竟然覺得有一點迷茫。
星也站了起來:“我去睡了。你也去吧,這麽遲了,小心有狼過來。”
“狼不會到人群裏來的。”
潮笙依然望著星空。赫連勳的臉出現在天空裏,目光深深地望著她,她用力眨了眨眼,那畫麵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司辰執著傘,半披發的模樣。
她唇角勾起,司辰,終究還是你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