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笙不語。她想等過一段時間局勢穩定些了,就和方碩提離開的事。
往後的路要如何去走,她必須得好好想一想了。
他們退回郡邊,平靜了幾天,潮笙就借機請方碩喝酒。她自己打了兩隻山雞,讓夥頭料理了,提了兩壺酒來找方碩。
方碩愁眉不展,見到她提了酒來,暢快地說:“好!我心裏煩悶,正想喝點兒酒解解悶!”
他們喝著酒,方碩高談闊論,談自己如何有宏圖大誌,如何想要滅掉陳國梁國,讓宋國的國土遼闊起來,多喝了幾杯,麵對眼前的局勢,他深深地歎氣:“雖然不想承認,但不得不承認,麵對赫連勳,我還是技不如人。他打仗的風格很詭異。常常出奇不義,想不通他的路數。”
“以前你也戰贏過他嘛,不過是最近吃了兩三場敗仗,怎麽至於就毫無信心了呢?”
方碩苦笑,“我和他交手十次,隻有三次是贏的,你叫我能甘心麽?”
“不會沒有破綻,沒有人會是常勝將軍。也許正是因為交手不多,所以你還沒參透他的戰術。”
“土生,你的觀察力不錯,不如你下場仗你跟著我上戰場,研究研究赫連勳。”他熱切地望著潮笙。
潮笙的眼一黯,給他滿上一杯酒,“方碩,那次我救下重傷的你的時候,我說想進軍營玩玩,你說好,想玩多久都可以,不想玩了,隨時都可以走。對吧?”
方碩送往唇邊的酒杯一頓,目光直直地望著她,“你想走了?”
潮笙和他碰了碰杯,“我年紀不小了,家中隻有我一個獨苗,答應了老父親要回家傳宗接代去了。”
方碩一口酒噴出來,“你就為這理由?”
她點點頭。方碩語重心長:“你才二十歲,人生還長著呢!往後的美景美不勝收,可你這半路逃跑,沒闖出點兒名堂來可不算回事啊!難道你就不想豐功偉業?你就不想親自麵聖,承皇上的恩典?”
“不想。”
“哈!那你還真是無欲無求。”他的聲音裏帶一點嘲諷,“土生,好男兒必須要有遠大抱複,不能隻看到眼前的兩片土地一畦秧苗。你是個好苗子,如果現在離開太可惜了。”
潮笙不說話。
“傳宗接代這種事隨時都能做啊,你隻要樂意,可以把你相好的安排在軍營附近,隨時出去傳宗接代嘛!何必一定要離開?”
“我不是個打仗的料。”
“怎麽不是?每回你帶的兵都能以少勝多,很多士兵都津津樂道。”
“那不過是僥幸。”
“哪來那麽多僥幸?如果真的是僥幸,那就說明你的運氣很好,能一直讓我們僥幸地贏啊。”
潮笙沉默下來。離開的意思,她已經表達到了,方碩舍不得她離開她也覺得正常,軍營裏是這樣一個男人的天下,她讀過兵書懂兵法,又有一身好功夫,想要被重用的心思可以理解,可是,她真的不能在軍營裏待下去。
她終究是個姑娘,這一年多來,她算是幸運,沒有怎麽受傷,今次赫連勳所傷的腿傷已經算是最嚴重的了。但倘若有一天她傷在胸口呢?如果她重傷昏迷時,衣服被軍醫所脫,她所有的秘密保不住了不說,她還有什麽顏麵可以活下去。
方碩見她不語,也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然後,他才問:“真的要走?”
潮笙點了下頭。
他歎口氣:“打算什麽時候走?”人各有誌,他就算欣賞何土生,也不能他強製地將人留下。大丈夫言而有信,他答應過他想走隨時都可以走的。
“盡快吧。”
方碩放下了酒杯,望著她:“行,我不留你了。但是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我們畢竟兄弟一場,為的不是個人,為的是這個國家。”方碩嚴肅地道,“倘若哪一天我真正需要你幫忙,你還會不會來?”
潮笙說:“我不會再上戰場,你個人的忙我會幫。”
方碩滿臉疑惑,對她的答案不怎麽滿意,但還是舉起杯來:“來,幹了這杯酒!縱然你以後不在軍營了,也別忘記我。”
“我不會忘了你。”在宋國、軍營這一年多來,潮笙經曆很多以前不曾經曆過的。軍營是她父親常年生活的地方,雖然不是齊國的軍營,但她在這裏,看著士兵們操練,打仗,好像看到的是父親當年的生活。
她體驗過父親曾經的活法,也就夠了。更何況在軍營裏她認識了不少有情有義的將士,那些錚錚男兒,叫她敬佩而尊敬。她向來不是大公無私的,或者還有點自私,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戰火,銷煙,死人,鮮血。她無可奈何地接近,現在要不被牽絆地大步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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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勳握著個竹杯,他大步地走回帳帳蓬。
“恭何,讓你查的你可曾查到了?”
“查到了。”恭何麵色嚴肅地從懷中摸出折得四四方方的紙張,“這個叫何土生的很可惡,上回把糧巢炸了的就是他!”
“是嗎?”
“是,而且屬下與他交鋒,輸在他手裏,不過他最後放我回來了。”
赫連勳怔了怔,“為何會放你?”
恭何的臉色很古怪,抿抿唇說:“不知道,我原以為他要殺死我,但他沒有。”通常情況下,兩兵相接,誰都不會善良地留活口。但他心知肚明,那日他被放,是何土生要他傳話。
赫連勳打開那張四方的紙,上麵寫著何土生十三個月前進入軍營,一進軍營就是校尉。赫連勳捏了捏紙,進軍營就直接當校尉,很明顯是直接指派過去的。那也就說明,她不曾回來,是因為她留在了司辰身邊。如今軍營需要人,司辰把她派去了軍營!
虧她一個那麽倔脾氣的人,竟然對司辰百依百順!司辰究竟是對她下了什麽盅!她不管再怎麽強悍,終究是個姑娘,她是瘋了才會答應他進軍營吧!這一年多以來,她上戰場次數不多,她說進軍營是找人的,究竟是去找誰?
那天晚上遭遇伏擊時他確實非常憤怒,但回來仔細想了想,潮笙她不應該是那樣的人。司辰派她去殺他,她也不曾對他下手,她對他縱然全無感情,也沒有下得了手,那天晚上又如何會勾結了別人來圍剿她?
兩年不見,她會不會變成了他不認得的那個她?那晚的事,究竟是個誤會,還是確實是她所為?他忽然有些後悔,那天憑著生氣就對她冷言冷語,連她的解釋都不聽。可她也真是,真要解釋,為什麽後來又不接著說了?說來說去,還是她可恨!
她上戰場的那幾次,都是他不上戰場的時候。她是故意避開麽?
恭何問他:“將軍,為何偏偏要查這個何土生,他很有威脅麽?”
“你和她近距離接觸過,你可覺得她眼熟?”
他偏著腦袋想了想,“眼睛有點熟,但不記得在何處見過。”
不記得,那就好了。這些天他每天都上戰場,但是戰場上從未見過她的身影。她的腿傷應該還沒好利索,等腿傷好了呢,會不會上戰場?他沒有想過他們的相見要在戰場上!也不希望他們的相見在戰場上。要想個辦法把他趕出軍營才行。
他處心積慮想了好幾天,決定付諸行動的時候,恭何告訴他:“何土生暫時離開軍營了。”
赫連勳臉一沉,“幾時的事?”
“應該是前兩天。不知道為何突然離營,肯定有什麽陰謀詭計。”
赫連勳把恭何打發走,自己坐在桌子後麵發呆。她走了,他們以後可能就真的見不著麵了。曾經他覺得他們之間緣分很深,縱然錯開時間出發,最後也能殊途同歸。但是這兩年的告訴他,他們之間的緣分也沒有那麽深。他花了半年時間找她卻毫無所獲。最後仲間告訴他,她跟司辰進了皇宮。
在潮笙麵前,他和司辰永遠無法相比。他認輸!這一年半以來他也很少再去想她,他甚至接受了父皇給他指婚,等一年的仗打完了,他就要回去完婚了。可她怎麽又出現了?
那天未看清她時的那一劍,看清她時那分震愕,都讓他心潮起波瀾。她在軍營,他們還有機會見麵,但她若不在,他們恐怕以後很難再相見。
見麵了又如何呢?
他緊緊握著拳頭,逐漸冷靜下來。就算他們倆見麵了又如何?他們之間有一些檻邁不過去了。
他會恨她的不忠,恨她不守諾言,答應他會陪伴她,最後卻不能履行約定。
所以,算了。她離開軍營也好,留在軍營也罷,和他應該都沒有任何關係。他能做的隻是專心打仗,就算有一天何土生帶著兵馬到他麵前,他也要為了他身後的士兵,毫不留情地對她下手。
他心裏沉重,將那張紙張揉成了一個紙團,然後,扔進了簸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