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別重逢,潮笙自然也是高興的,隻是在這高興當中又有幾分隱憂。對於司辰來說,她死了比活著強,死了,他就沒什麽好牽念的了。可現在……
剪不斷理還亂,每一天都在變化,她根本就來不及往自己計劃好的那個方向走了。力生一直和她說話,談著別後種種,談著司辰如何受信德帝重用,他們又如何風光。潮笙微笑著問他:“那你有家室沒?”
力生的臉頓時紅了:“沒,還沒有。反正我和你差不多大,不著急。”
“潮笙,你呢?”孟華忽然問。
“我在軍營裏,能有什麽?”潮笙微笑著說。
孟華擰了擰眉:“你不是說要去梁國嗎?”
“唔,以後有機會也許還會去。”潮笙並不想讓他們知道她與赫連勳之間的關係。畢竟,他們現在是敵對國家,縱然她與赫連勳的事不與他們相幹,她也不想落人口舌。“你們大家都好吧?”
“好,都好。”孟華低聲說,“雪秀也非常掛念你。既然你還活著,是不是什麽時候可以回金都去?”
“以後總會有機會的。”她點著頭。“王衝沒有來嗎?”
“是的,他留在京城裏,他也娶了親了。”力生說。
“那豈不是隻有你孤家寡人?”潮笙笑著道。
“不是還有你嗎?”力生道,“我也不算墊底。”
“我不算。”畢竟以後他們也沒什麽見麵的機會。
力生似乎聽出了端倪,便問道:“潮笙,你都不回金都,不回宮?完全不考慮?”
“我現在挺好的。”她說,“我不適合皇宮那樣的地方。”
“可你也不該在軍營裏啊,這裏更不適合你。”
“我知道我在做什麽的,力生。”潮笙溫和地說。
孟華望著她道:“你是怎麽進的軍營?”
“一切都是機緣巧合。”
“那要離開容易麽?據我所知,若是當逃兵,可是要受到重罰的。”
“我不是逃兵,縱然離開,也是有正規文書的。”隻是方碩那邊……雖然諸葛暉和他說阮少謙已死,可是方碩信嗎?她心裏還真是沒底。
“要不要主子幫忙……”
“不,孟華,”她搖頭,“別讓司辰再為我做什麽。現在兩個人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不是很好嗎?他,他和太子妃他們,都挺好的吧?”
力生搶先說:“都是表麵上的好,其實他一點都不快樂,一年到頭,臉上都是沒有笑容的。他也是真的寂寞,成天批文書到半夜,也不需要人相陪,整天都是孤伶伶地。”
潮笙的心微微一窒。司辰確實是比較孤僻不好接近的人。在她認識他的那些年裏,也隻有和她在一起時,他才有一點陽光和快樂。現在,還是一樣麽?他的側妃沒有給他帶來陽光?那時在亭子裏看到他們二人,濃情蜜意,難道他對於寇詩音是全然沒有感覺?
可,縱然是沒有感覺,他們也兒女忽成行了。這便是男人,他們可以無情無愛地和一個女人過下去。
潮笙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說什麽,正如當年她離開為的也是司辰無法一心一意。
“其實他挺可憐的。”力生忽然說了這麽一句。
孟華瞪他:“你是瘋了吧,這種話要是傳到他耳中,你還要不要活?”
力生抓了抓頭發:“我又沒有亂說話,確實如此啊,你又不是沒有眼睛看到。”
“每個人的追求不同,他追求他的大業,又有什麽不好。你少在那兒兒女情長了!古來王者皆寂寞,你沒有聽過嗎?”
力生摸摸鼻子,“知道啦,你也用不著這麽激動吧。對了,潮笙,你當時明明已經死了,怎麽可能又活了呢?你不知道我們流了多少眼淚啊……”
孟華也問:“是啊,明明是我和傅大夫一起幫你辦的後事。”
“我也不知道。反正醒來之後人已經在離郡邊很遠的地方,是一個老大夫救的我。”她胡謅道。這番話她和傅明琛也說過,就怕在軍營會遇到司辰,所以才編的這麽一出謊言。她怕司辰會怪罪傅明琛。
“這真是一樁奇案,”力生想不明白,“不過幸好,幸好你活著,隻要活著,怎麽活過來的都不重要了。”
是啊,隻有活著才有希望。孟華點了點頭:“你吃了不少苦吧,潮笙?你比從前都瘦多了。”
“沒吃什麽苦,真的,”潮笙說,“相比之下,我的心裏沒有負擔,在軍營也過得很好。”
力生興奮起來:“潮笙,你帶兵打仗嗎?”
“我不是太經常上戰場的。”
“你在軍營裏是不是化名叫何土生?”孟華忽然問。
“嗯,是的。怎麽了?”
“沒有。”孟華搖了搖頭,沒有說出來,司辰決定來軍營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何土生”。那時他不知道何土生是何方人氏,更不知道與潮笙會是同一個人。孟華不禁想,難道司辰知道以前潮笙用過何土生這個化名嗎?
“潮笙,我們晚上一起吃飯吧。”力生開心地道,“難得重逢,應該好好地聚聚。”
“主子吩咐了,晚上和潮笙單獨吃,又要避開別人,免得她在軍營裏難做。”
潮笙心想,司辰特意來看他,他在軍營裏身份一定變得很奇怪了很尷尬了,正如諸葛暉看待她一樣,他們一定覺得她和司辰之間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交易吧?
她倒是不怎麽在意,反正在軍營裏也不會再待太長時間了。近來風平浪靜,戰場上波瀾不驚,趁著這個時候和方碩提出離開應該會是個好時機。不如,今晚就去提!
是夜,下起靡靡細雨,早春的天氣總是如此,變化多端。一下雨天氣就顯得各外寒冷,潮笙夾著膀子,也不打傘,冒著雨走去。走了一半,便看到司辰握著把傘站在不遠處等著她。依然是絕色俊美的容顏,那隻漆黑的雙眸依然緊緊鎖著她。
可惜的是,他還是以前的司辰,她卻不再是以前的寧潮笙了。她一步步走近,他也走向她,終於來到同一把傘下。
“外頭很冷,你怎麽出來了?”她一出口,便是濃厚的白霧。
“下雨了,想著你多半是不打傘的,出來接你。”
潮笙抿唇笑一笑,兩人一起往他住的那間屋子走去。潮笙問他:“現在身體可好?”
“我一向不孱弱。”除了她離開的那段日子略差些之外,他的身體都還算強健。
“一切也算巧,本來我還在絮務軍營。偏偏我來的路上就聽說你也到郡邊軍營。軍營裏的條件不好吧?你住得習慣嗎?”
“潮笙,我沒有那麽嬌弱。”他說,“惡劣的地方,我也不是沒有住過。”
潮笙倒是不知道。他出行總是帶很多隨從,也不會特意去荒山野嶺。也許,也許她所了解的,不過是某一麵的司辰而已。兩人並肩走著,不少士兵偷偷投來目光,好奇,探究。
潮笙視若無睹,兩人一直到他的屋中,溫暖的氣息撲麵而來,香噴噴的食的味道在房中飄蕩,她不由地說:“準備了什麽好吃的,竟然這麽香?”
“燉牛肉的香味。在軍營裏夥食不好吧?多久沒吃過肉了?”
“那倒不至於,肉是有的,隻是常常隻能分到一丁點。”潮笙拿小姆指比劃給他看。
司辰聞言一笑。“那今晚就吃個夠吧。”
滿滿一桌食物,大魚大肉,還有螃蟹,相當壯觀。潮笙心知必定是他吩咐底下的廚子做的,嘴上也不言明,二人相對而坐。
兩碗熱騰騰的白米飯,潮笙才端起碗,司辰便夾了一筷子的肉到她碗中,“多吃些。都是你愛吃的菜。”
“謝謝。”她也夾了些菜到他碗中,“你也多吃點。”
司辰的筷子頓了頓,抬眸看著她。兩年不見,隔著生死的距離,再見到她確實有些恍忽。她和從前沒什麽區別,似乎又長高了一些,但似乎又變得不同了。從前的她是冷漠防備不易輕近的,但現在似乎很溫和,收起了所有的尖刺。
他不由想,難道在他身邊,她真的是那麽不開心?縱然在軍營裏,她都覺得愉快?是什麽改變了她,是因為死過一次嗎?
想到兩年前的那一幕,他的心依然很痛。他永遠都不會忘記她在他麵前垂下雙手,閉上眼睛,全身染滿鮮血的樣子!這兩年來,他每次想起她,第一個畫麵總是讓他心神俱裂的那一幕。
而現在,她活生生地在他麵前,雖然瘦了些,雖然蒼白了些,但是活生生的,這樣就好了!
兩個人默默地吃飯,他時不時夾菜到她碗中,潮笙笑道:“別再夾了,再堆就要堆成山了。”
他唇角微揚。潮笙抬眼看他:“你是不是覺得這兩年我過得很苦,所以都瘦了?”
他頓了頓,沒回,她卻道:“畢竟受了場重傷,瘦是正常的。但我過得不苦,真的,隻要心裏是快樂的,所有的一切都不算苦難。”
“你快樂嗎?”
“是。”
“是因為得到了自由?”
“也許是因為知道生命的可貴吧,死過一次才能明白活著比什麽都重要。”她說道,“從前我也未必不快樂,隻是覺得在虧欠,欠了你的,得還,而現在又覺得,虧欠也沒什麽不好,人與人之間,不是樣樣都能算得清的。”
“要說欠,終究是我欠你的多。”司辰夾了一筷子的牛腩到她碗中。
“那我們互不相欠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