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天前,陳國九鎮軍營。
戰事平了幾天,然而這暴風雨前的寧靜誰都不敢放鬆,赫連勳站在高高的瞭望台望著遠處的平原。
觸目所及是一片寂靜。
近來九鎮很平靜,絮務那邊卻是戰事一塌糊塗。但赫連勳並沒有打算再去絮務,一切,都到了時機。
從瞭望台下來後,恭何急匆匆地駕馬而來,還未靠近,已經飛身下馬行禮:“將軍!急信!”
赫連勳接過信。陌生的字跡。他拆了信,一目十行地看完信,拳頭猛得拽緊。千防萬防,還特意派仲間護送殊寧,沒想到還是中招了!
赫連勳大步地走回帳中,坐在桌子邊出了會子神。
殊寧被宋國、軍營的人擄去,他們要的無非是赫連勳一個換一個!這是最壞的打算,但在最壞的打算之前,赫連勳要做點兒別的努力,既要保證殊寧平安回來,也不把自己搭進去。
他在帳子裏坐了很久,才做一個決定。
他寫了幾封信,又召來幾名心腹將軍。經過一整夜的長談,第二天,他像個沒事的人一樣飽睡一天,當晚早上,陳兵大舉進攻,赫連勳指揮戰場,而他的親兵則在混亂中帶五百精兵繞去了宋國郡邊軍營最薄弱的地形。
當晚,他們擄回來一個人,直接押到了赫連勳帳中。
“季將軍,別來無恙。”赫連勳皮笑肉不笑。
季廉麵無表情地盯著赫連勳,“你們手段還真是下作。”
“彼此彼此,你又有多高尚?”赫連勳唇角勾起一絲冷笑,“一個將軍換一個郡主,這個買賣也不算太虧吧?”
季廉冷哼一聲:“要殺要剮隨便!拿我換殊寧郡主卻是不可能的事。”
“這個事啊,還是方碩做主才能算數。”赫連勳翹起二郎腿,摸著下巴說。
季廉沉著臉,赫連勳道:“季將軍坐啊,不用太客氣,反正在這裏還得待幾天,不用和自己過不去。”
季廉強著不理睬。說起來,今天會被擄是他疏忽。他們想過赫連勳可能會直接來犯,會偷襲,甚至會擄個人來和他們交換殊寧郡主。但他沒有想到會擄的會是他!
季廉在軍中的作用舉足輕重,也是方碩最得力的臂膀,用他來換殊寧,方碩很可能同意,但殊寧事件就做了無用功了!他不甘心,他也有些悔恨。他做事向來都不會如此莽撞,這次卻是倒了黴。
“季將軍,”赫連勳道,“反正這種卑鄙手段你做的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你也品味品味當成誘餌的滋味吧。”
季廉冷笑:“少廢話!老子不怕死,就怕你們磨磨嘰嘰!”
赫連勳不急不躁,走到他跟前:“我沒打算殺你,男兒大丈夫,要解決國仇家恨,抓老幼婦孺算什麽?”
一番話說得不輕不重,卻讓季廉無比難堪。赫連勳就是特意說來刺激他的吧!之前抓鄭孝儒的女兒鄭芙,此次抓殊寧,確實都不怎麽君子。但為了國家利益,他不介意當小人。
赫連勳沒有把季廉關起來,而是給他找了間屋子,好吃好喝地供著。隻是看守他的人有十數人之多,他根本沒有機會逃走。他不由地歎氣,懊悔,若是今日是他上戰場就好了,也就不會被擄到這裏來。
但換個想法,不是他也會是別人。赫連勳這招以牙還牙狠狠地搧了他的臉。
第二天,赫連勳提著季廉帶著一批人馬到九鎮城外與方碩交換。
這畢竟不是什麽太光彩的事,不敢鬧得兩軍皆知,但又是兩方最重要的將軍會麵,他們都不敢輕敵。一個不小心也許就可能丟掉性命,所以兩方都格外慎重。
直到確認殊寧安然無恙,他們才將季廉交換過去,雙方才剛剛退回來,宋軍的箭雨猛然來襲。赫連勳本來站在稍遠的地方,眼見殊寧在危險的境地,隻能拍馬迎上前去迎救。
殊寧哭著撲到懷裏,赫連勳一把將她拽上馬,立刻回退。箭像雨一樣襲來,赫連勳策著馬將殊寧按趴在在馬背上,疾速往前奔去。
忽然間,殊寧隻聽到“噗”得一聲,她聽到赫連勳一聲悶悶地聲音,驚恐地回過頭,赫然看到赫連勳右胸前一截箭頭。“赫連哥哥,你中箭了!”天啊,他中了箭為何還毫無痛楚,他不痛嗎?他流了那麽多血!
“沒事。”赫連勳皺著眉,伏得更低,但盡管如此,肩頭還是又重了一箭。很快,他身邊的士兵將他們包圍,為他築成了一道圍牆。幾乎一下馬,殊寧就哭著尖叫:“快叫大夫!”
赫連勳還沒有發話,驀然間一聲爆炸聲響,轟得一聲,火光衝天,煙霧彌漫,白茫茫的霧阻擋了所有人的視線,赫連勳把殊寧塞進親隨的懷中:“立刻走!馬上啟程回京,不要再出任何紕漏!”
殊寧被一名將軍拖著帶離,目光卻一直在尋找赫連勳。他中了兩箭,不及時看大夫他會出事的啊!可是在白霧茫茫中,誰都看不清誰,她甚至無法辨認赫連勳所在的方向。
這一件事的結果是赫連勳在混亂中不見了!於是陳國、軍營上下,無人不惶恐,他受了兩箭,傷勢不輕,在這個時候消失不見,他會不會是被敵軍抓走了?他會不會是傷重不治死亡了?
一時之間,整個陳軍茫然了。
而赫連勳“失蹤”的消息傳回皇宮,皇後急得火急火燎,逼問梁國皇帝允安帝要如何是好,赫連功卻漫不經心地在一旁說:“阿勳不會有事的。”
“你怎麽知道不會有事?都這麽多天了音訊全無!”皇後悲劇欲絕,“要是阿勳有什麽事,你們拿什麽賠!”
“母後,兒臣都說了阿勳不會有什麽事,如果沒有把握我怎麽會亂說呢?”
皇後大步走到他麵前,低聲問:“阿勳有給你來信嗎?”
“沒有。不過,他真的沒事。我能感覺得到啊。”他話音剛落,腦袋就被皇後大力地拍了,他低呼叫痛,“母後,你怎麽能下這麽重的手!”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開玩笑!阿勳現在也不知道怎麽樣了……”說著,擔憂兒子安危的母親淚盈於睫,幾乎墜下淚來。
“別哭了,”允安帝走到皇後身邊,輕輕地拍她的肩膀,以極輕的聲音道:“阿勳確實沒事,受了一點傷,他現在隻是在戰略部署。”
“真的?”皇後的心略安一些,“你們不是騙我吧?”
“母後,你放心吧。”赫連功也道,“要是阿勳有什麽事,兒臣也不會這般悠遊自在啦。更何況,他如果真的被敵營擄去,他的紅顏知己也會拚死去救他的,根本不用我們操心。”
一番話說得允安帝和皇後都陷入了沉默。他們的臉色有些難看,顯然觸到他們心中不願意提及的事了。
赫連勳退婚一事外人並不知道,但是做為他的父皇母後,他們是第一時間得到的消息,赫連勳寫了兩封長信陳述他要娶一個平民女子寧潮笙,將寧潮笙如何重情義,如何救他於危難,與他如何情深……
他們並不是沒有觸動的,赫連勳這個孩子從小就與別的皇子不同,他從來都是有勇有謀,知道自己要什麽,便努力去爭取。他是個讓他們特別省心的孩子,相比於赫連功來說,簡直是乖巧至極,信中他說:兒臣從來也沒有求過父皇母後什麽事情,隻求答應兒臣與寧潮笙的婚事。
他甚至連“非她終身不娶”這種話都說出來了。
可他們又怎麽能同意赫連勳的任意妄為。在梁國後宮,皇子們的婚事從來都是皇帝指婚,沒有人對此有異議,也沒人過得不圓滿不幸福。赫連勳退婚這件事得罪西連郡主,西連親王又是朝中重臣,允安帝不得不放下身段去安撫他,著實有些丟了麵子,心中也不爽快。
他們對於寧潮笙有本能的抗拒,甚至連聽到她的事跡也不願意,以往赫連功提起,總是被皇後無情地打斷,並且狠狠地說:“你就不要再幫她當說客了!我們不可能會同意的!”
可這一次,皇後不情不願地問:“她怎敢深入敵營去救阿勳?”
“他們感情比海深,三年前阿勳被歐伯明派人追殺,若不是寧潮笙救了重傷的阿勳,衣不解帶地照顧他幾個日夜,大約阿勳早就不在了。後來在齊國,阿勳墜入山崖,寧潮笙二話不說也跳下去,兩人相互扶持,才得已逃過一劫。那時潮笙和阿勳還不是戀人,擅可以為他做那麽多,如今他們兩情相悅,阿勳有危險,她當然會拚死相救。”赫連功觀察著父皇母後微妙的神情,“連我都不得不佩服,寧潮笙是女中豪傑,也怪不得阿勳喜歡人家四年。”
“四年?這麽久了?”皇後的眉擰了擰,“那怎麽沒有早點說要成親?”
“寧潮笙自知與他門不當戶不對,一直不肯同意。阿勳才會意冷心灰地同意父皇的指婚。但前一段時間他們偶然重逢,阿勳對她還是不能忘懷。你們也知道阿勳那個人,任性自我,一旦認真就鑽牛角尖。他說非潮笙終身不娶不是說著玩兒的。”赫連功認真地道,“阿勳從小就沒有要求過什麽東西,你們給他什麽,他就什麽,就娶王妃這件事,你們就依著他吧,反正他並不需要通過聯姻來穩固政治地位,他的戰功就足夠抵過一切了。再說,你們不是一直想讓他成親生孩子嗎?隻要同意,我保證他們三年抱倆,你們了了一樁心事,阿勳也成家立業了。何樂不為?”
允安帝和皇後還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