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不敢!”劉麒忙又磕了幾個頭,似乎對麵前的父親,崇敬而畏懼。
一向不在外人麵前教訓兒子,隻因今日聽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話,才忍不住訓了幾句。但見有外人在,皇帝還是先收斂情緒,示意貼身的內監將太子扶起。
起身之際,劉麒不由仇視寧蠑一眼。
這小子不得不防,以他的內力,定是感覺到了父皇的到來,才故意言語刺激他說出大逆不道的話!
見這父子的戲碼演完,寧蠑才慢慢悠悠地起身。一手背在身後,給了冷沐真一個裝病的手勢,另一手自然垂下,向皇帝鞠躬一禮,“請皇上聖安!”
剛剛還怒雲密布,皇帝轉眸已是微笑,“蠑小兒,這兩天少見你,想又是跟沐丫頭待一塊兒吧?”
蠑小兒、沐丫頭......這皇帝對他們的稱呼,怎麽學著老太君的來,是他學她、還是她學他?
對著皇帝,寧蠑的笑也隻是淡化在嘴角,讓人難以察覺情緒,依舊透著幾分不羈,“除了跟這小丫頭玩,我也沒別的愛好,皇上這是笑我不務正業還是無所事事?”
皇帝依舊是笑,意味卻又與方才不同,“你們都年輕,想做什麽便做什麽罷,拘束了反而不好!”
“是。”寧蠑淡淡應聲。
冷沐真卻在背後咒罵,男女之間,哪有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的道理?老皇帝出言也沒個忌諱。
聽似平常的話,冷沐真卻隱隱覺出兩人的心計爭鬥。
第一次感覺到暗鬥的強烈,絲毫不亞於武學之人的心法,心鬥而身不鬥,遠比真刀實槍來得高明!
注意力一轉,皇帝這才踏了門檻進了閨房,語氣依然和藹地冷沐真一笑,“聽冷愛卿說你受了重傷,可覺好些了?”
聽這語氣十分寵愛,卻沒有老太君那種發自內心的真摯。
冷沐真忌憚幾分,又偽裝出十分痛苦的樣子,“臣女痛得麵目誇張,不宜麵聖,皇上莫要靠近了!”
第一次聽她說出拒絕的話,也是第一次聽她如此大聲地說話。
早聽說三年歸來,沐丫頭變了個樣兒,現下看來果然不假!
皇帝訕訕笑了幾聲,像是被她的話逗笑一般,“看來是傷得太重了,連喚朕皇爺爺都渾忘了!”
皇爺爺?!她爺爺不就是老太君的夫君,這爺爺也能瞎喊的嗎?
那劉麒是皇帝的兒子,她若喚皇帝為爺爺,豈不要喚劉麒為叔叔?笑話!這種破稱呼,她死也不喚!
聽她不回應,皇帝才近前一看,隻見她蒼白小臉毫無血色,不由得心疼,“沐丫頭你躺好別亂動,若是難受便休息片刻。朕已經差李佺去催了,叫寧國府的所有女醫以最快的速度趕來!”
也不知他是真心疼還是假心疼,冷沐真看著隻覺得假得惡心,但麵上還是要謝恩,“謝皇上體恤。”
“還喚朕皇上麽?”皇帝似乎有一絲不悅,語氣中也多了幾分命令意味,“出外三年,也莫要生分了,喚朕皇爺爺!”
變態,非得讓人叫爺爺,是不是有病?!
冷沐真懶得理會,隻故作發痛地大叫了幾聲,“痛死了痛死了,女醫還沒來嗎?等這麽長時間,幹脆一刀把我殺了得了!”
以往她一向喚皇帝為皇爺爺,雖不知她為何突然改口,寧蠑還是不作聲。
劉麒在一旁不滿不平,忍了好久終是忍不住,站出來道,“啟稟父皇,這丫頭根本沒傷!兒臣剛來時,她還笑得大聲呢!女崽子欺君,罪不容恕,敢請父皇下旨賜死!”
在皇帝麵前說粗話,這太子果然夠勇敢!
冷沐真正欽佩,忽得聽皇帝一怒,“大膽!”
果然,這蠢貨太子,還是輕鬆地激怒了他老子......
自己說的明明是實話,怎麽皇帝也惱怒?究竟他在氣惱什麽?
劉麒雖疑惑,卻還要磕頭謝罪,“父皇息怒,兒臣知罪!”說完,馬上接到皇帝一個橫眼,像是讓他退到一邊去。
好在蠢貨還懂得一點察言觀色,一接到眼色,馬上退到了一旁。
其實有些事,皇帝還是看得明白的,哪裏需要他多嘴?皇帝都不點明的事,也不需要別人搶著點明!
皇帝故作未聞地假咳幾聲,很快恢複了之前的神態,一邊用手輕輕安撫著冷沐真的頭發,另一邊柔聲細語地問,“沐丫頭,你倒說說,為何突然不喚朕為皇爺爺。若是理由足夠讓朕心服,朕便準許了你!”
一直追問不已,哪裏那麽容易準許?
冷沐真也沒報什麽心思,隻實話實說,語氣依舊虛弱無力,“早晨時,人人都說臣女刺殺太子,可經宗正丞查實,確無此事。臣女原是尊重太子的,可今日受此刁難,確實生氣了。若臣女認皇上是爺爺,豈非要喚太子為叔叔?太子又長不了臣女幾歲,要臣女屈尊喚他叔叔,實在做不到了!”
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原來隻是女子家家的小脾氣。
皇帝不生氣地笑笑,眼神依舊寵溺得不行,“原來你是忌憚太子!”
冷沐真也不否認,“太子屢次刁難,臣女想不忌憚也不行了!”
瞧著自己的父親,如此寵溺一個外人家的女子,劉麒心中不滿更甚,可也不敢多言。剛剛不過實話一句,就惹得父皇不悅,可千萬不能再說錯了。
皇帝一時不語,四下便一片寧靜,誰也不敢大口喘氣。
剛剛還好好的,怎麽突然不說話了?
冷沐真警覺,也不由平氣凝神,難道是她的話惹怒他了?
活了半輩子,這還是她第一次跟皇帝打交道。
以前隻在書中看過,皇帝有昏君、有奸詐的、有愚笨的、有智慧的,不過大多都具備虛榮的特性。她要跟他打交道,是不是該誇幾句再任性?
想誇又不知道從何誇起。
這老皇帝長得難看、身材又不好,眼耳口鼻、皮膚、四肢都找不到可誇的地方。
唯一一點,就覺得他奸詐、表裏不一、心思甚多......可要是把這些誇出口,她還不當場就被處死?
正頭痛怎麽哄他,皇帝突然一笑,一下緩和了氣氛,“皇爺爺是一定要喚的。朕想了想,你既不喜喚太子為叔叔,太子便不必喚朕父皇了吧!”
旁人驚愕之間皆不敢言語,劉麒又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表情相較之前悲戚了許多,“父皇三思,兒臣生是父皇的兒子、死亦是父皇的兒子呀!”
沒想到皇帝會這麽說,冷沐真也驚異得變了臉,想著自己好像惹了大麻煩,馬上搖搖頭,“皇上三思,太子為一國儲君,豈可玩笑為之?”
跟著皇帝一行的,還有九皇子劉瑁,一聽這話也變了色。
寧蠑的眸色也微微一黯,若有所思卻也一聲不吭。
見這兩人一個驚異、一個悲戚,皇帝似笑非笑地哈哈幾聲,親手扶起劉麒,“你大沐丫頭五歲,該讓著她些。今早的事確實是你錯了,朕就罰你與沐丫頭同輩,今後一同喚朕皇爺爺吧!”
荒唐!哪有兒子喚老子爺爺的?
不光劉麒聽愣了,冷沐真也僵了表情,對著皇帝再笑不出來,“皇......皇......莫再開臣女的玩笑了!”
劉麒也僵了臉色,心頭的憤怒根本掩藏不住。降一輩已是大辱,今後還要喚皇兄皇弟叔叔、喚皇姐皇妹姑姑,這是什麽道理?
皇帝卻沒一分開玩笑的意思,繼續安撫著她的烏發,“以後在朕麵前,依舊自稱孫兒、喚朕皇爺爺,沐丫頭你可聽懂了?”
這才回來第二天,又要她得罪太子?這是擺明了不讓她好好打探消息麽?
冷沐真無語地望著床帳,“臣女不敢......”
皇帝隨即一板臉,“沒有什麽敢不敢的!”
話音一落,老太君的千裏傳音再次而來,“老不正經的,還欺負我老婆子的寶貝孫女!”
眾人反應過來時,老太君已經被鴛鴦和清燕攙著,進了湘竹苑的閨房。對著皇帝也不行禮,反先罵一句,“這是我老婆子的地盤,別想欺負我的寶貝孫女!”
老太君方至,皇帝的臉上又溢出不一樣的情愫,老風流似地輕輕一笑。
也不氣她的話,眾人麵前似乎一點不顧自己的麵子,“寶貝孫女一回來,你就把朕給忘了,朕不欺負她欺負誰?”
一聽這些不顧禮數的話,跟隨的人都知趣地退了下去,隻留寧蠑、劉麒和劉瑁三個主子。
恍若不聞他的玩笑之語,老太君先是走到床邊,細細看了丫頭麵色,心頭才一鬆,“以後再單獨上街,就死在外頭算了!”
老婆子的嘴這麽不留情,在外人麵前,也不知給她留點麵子嗎?
冷沐真氣惱地一哼,“祖母說得輕巧,當時我進宗正院,你就該派人在院外守著!沒守著我就算了,反倒怪起我來?我都重傷了,也不心疼我?!”
老太君依舊嘴上不饒人,“重傷了還胡說八道,當時我派了人,守在宗正院東西南三門。誰知道你從後門出來?還是那麽蠢笨無知,不知道後門離家最遠嗎?”
她不過現代律師,又不是真正的冷沐真,哪裏知道哪道門遠、哪道門近?
冷沐真依舊振振有詞,“祖母若真想接我,就該在宗正院內等著,分明就想我出事!”
“死丫頭!”太重的話老太君也不忍心說,隻怒罵了一句死丫頭,就轉向皇帝,“沐丫頭被誣陷和遇害的事,皇上不會不管吧?”
對著老太君冷下的臉,皇帝還是賠笑著,“沐丫頭也是朕最寵愛的孫女,她的事便是朕的事,自然要徹查!聽冷愛卿說,暗殺丫頭的是梅山派的人,是太子派去的?”
沒想到在這將他一軍!劉麒還沒反應過來,隻一驚辯解,“兒臣清淨一身,從不曾與幫派勾結,還請父......皇......明鑒!”
一時不知道該怎麽稱呼才對,僵了好久,還是沒能喊出爺爺二字。
皇帝也不為難,隻手勢示意他不必喊爺爺,他才鬆了一分謹慎,“兒臣雖沒有勾結幫派,但誣陷大小姐一事,兒臣已經知錯了,原不過跟大小姐開個玩笑而已。”
劉瑁這才一笑,“既然是玩伴間的玩笑,父皇便不必怪罪了,想來太子皇兄也是無心之過。不過也不能叫大小姐白白受了委屈,依兒臣愚見,不如賞賜大小姐一番,算作補償就罷了!”
這樣折中的提議,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見老太君點頭,皇帝便也點頭一笑,“沐丫頭,你想要什麽賞賜,隻要朕辦得到的,盡管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