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血狼領主府西側戰鬥大廳,拿著武器和盾牌的暴風城小王子淡定地看著隻穿著緊身布衣的阿蘇拉。看著艾琳手臂上的肌肉,安度因忽然想到,這好像是筷子上沾了一塊肉片。
所以,他笑了。
五分鍾後。
安度因渾身瘀傷地躺倒在大廳的一角望著天花板,心中充滿了難忍的疼痛和對阿蘇拉戰鬥力的欽佩。
“又不行了,小獅子?”不滿的嗤嗤聲響了起來,“都連續十次了。”
安度因抬手拉住艾琳細小而強健的手臂,感覺全身的肌肉都在發痛。
艾琳輕飄飄地就把他拉了起來,好像他根本沒什麽重量似的。他的左臂耷拉著,上麵還綁著盾牌。他的劍飛到了至少兩米以外的地上。安度因歎了口氣,蹣跚著走過去把它撿了起來。他拚命握住劍柄,把劍舉了起來。
艾琳的藍眼睛盯著他的盾牌,意味深長地揚了揚眉毛。示意那盾牌仍然耷拉在一邊。
“我,呃……舉不動了。”安度因說道,感覺臉上紅得發燙。
艾琳一時間看上去有些生氣,接著卻樂觀地笑了起來。
“沒關係,小獅子。今天隻是試試你的力量,測測你的戰鬥技能。你還要和我們一起待段時間。等我們把你還給老爸的時候,你會看到自己經過阿蘇拉徹底磨練的樣子!”
安度因知道父親認為他不是“戰士的材料”,也知道瓦裏安送他來這的原因之一就是“讓他堅強起來”並且讓聖騎士們“把他鍛煉成男子漢”。安度因痛苦地意識到——現在真的是痛苦地了——他真的不是戰士的材料。他擅長箭術和投匕,因為他有著敏銳的眼睛和穩定的手臂,但使用重型武器的時候,他瘦弱的身軀根本派不上用場。
但這並不是全部原因。
刀劍和長柄武器他都拿不順手,不管他訓練得多麽辛苦,不管與這位強壯樂觀的阿蘇拉女孩練習上多久,不管她再怎麽說,他也成不了“經過阿蘇拉徹底磨練的樣子”。
“我很抱歉,”他說,“你是位好老師,艾琳。我相信自己會有所提高。”
“噢,我知道你會的,”阿蘇拉朝他眨眨眼睛說道。安度因再次意識到她真的很可愛,而且,很漂亮。
年輕的王子笑了笑,心中很抱歉對她撒了謊。他根本不確定自己能有所提高,而且一想到自己會讓艾琳失望,他就開始感到情緒低落。但艾琳已經把這事拋在了一邊,吹著口哨開心地忙碌起來。他幫著她掛起訓練用的武器,然後脫下護甲,盡量不去弄疼自己疲勞過度的肌肉。
“我想我得回住的地方洗個澡。”他伸手在大汗淋漓的額頭上抹了一把說道。
“哎,我正有話要說,”她粗聲說道。安度因有些羞愧地盯著她看了足足半分鍾,直到她嘴角勾起一絲露餡的微笑,他才意識到她隻是在逗他——又一回了。
他靦腆地笑了。
“要是需要什麽就告訴我。”艾琳說,“我會樂意稍後帶你出去騎一圈的。”
“隨時隨地!”
阿蘇拉歡快地跑掉了,安度因不由注意到她甚至連汗都沒怎麽出。他歎了口氣,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洗完熱水澡換過衣服之後,他的心情好多了,於是決定去教堂區走一走,他感覺需要一點聖光的照耀。
當他走向教堂區時,感覺到胸中的沉悶一掃而空,便明白自己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不知道是光線的效果還是建築材料的問題,教堂區看上去要明亮許多。
安度因走過敞開的門洞進入交流大廳,一道銀白的光輝落在他的身上,於是他柔和地笑了。大廳裏有五根裝飾著金藍相間的重複幾何花飾的柱子支撐著頂樓和天花板。現在他已經在大廳裏麵,並注意這地方並不像大教堂那樣充滿神聖感——但聖光依然照耀著這裏。昨天以及今天稍早的時候,他還以為光明城裏每個人都時刻穿著全身板甲,就算日常工作中也是一樣。此刻看到大廳裏人類、矮人,地精、侏儒和阿蘇拉們穿著柔軟飄揚的長袍,讓他終於鬆了口氣。
有個又小又硬的東西飛快地撞到了他的大腿上,讓安度因踉蹌退了幾步,“什麽——”
“天啊!”一個細小的尖叫聲響了起來,“丁克,小心——”
“哎唷!”
第二個又小又硬的東西飛快地撞到了安度因的大腿上,撞得他飽受訓練之苦的兩腿一彎,沒等他反應過來已經雙膝跪倒在冰冷的石地板上。他臉上略一抽搐,但沒出聲地慢慢爬起身來。
“非常對不起!”安度因低下頭看著兩個侏儒。
侏儒比矮人和阿蘇拉還有地精更矮小,至少這兩個比艾琳也矮多了,或者這兩個特殊一點?他們看起來像是兄妹倆,都有著白色頭發和因苦惱而瞪大的藍眼睛,也都穿著黃藍相間的長袍。
那個拿著書的女孩開始臉紅了。
“對不起,我剛才看得太著迷了,沒顧上看路。丁克咋回事我就不知道了。”
“我是跟著你走的呢,彬克!”那個顯然叫丁克的男侏儒說,“對不起,小夥子,有時我們一忙起自己的事來就有點太投入了!”
“既是我們的事又是大家的事。”彬克動人地笑了起來,她熱情地想幫安度因拍去膝蓋上的塵土。
安度因臉上抽搐著往後退了一步,露出勉強的笑容,“真是對不起!”
“沒關係,”安度因說,“我也該更小心些。”
他們同時抬頭欣喜地看著他,然後鞠了一躬匆匆走開了。
“到這來,孩子。”一個低沉友善的聲音響起來,“讓我來幫你看看。”
突然間一股舒適的暖意柔和地從安度因身上流過,他轉過身,看到一位老阿蘇拉舞動雙手輕聲吟誦著。他長長的白胡子係成兩條麻花辮和一條馬尾辮,頭頂幾乎全是光禿的,隻在腦後係著馬尾,周圍還留著長長的劉海,他的藍眼睛中帶著笑意。片刻之後,安度因發現所有的痛楚都消失了——包括膝蓋上的腫痛和訓練留下的酸痛。他感覺生龍活虎神清氣爽,好像剛睡了一整夜醒來。
“謝謝您。”
“不用謝,孩子。你可是他們說的那位暴風城的年輕王子嗎?”
安度因點點頭伸出手。
“很高興見到您……?”
“高階牧師洛汗。願聖光祝福你,覺得我們這座壯麗的城市怎麽樣啊?”
“啊?挺好的。”
“哦,聖光固然是莊嚴神聖的,但話又說回來,沒有幽默感也沒法保持一顆輕鬆愉快的心,是吧。”
安度因疑惑地看著他,不知道如果對他的雙關語出言抱怨的話會否顯得不太尊重。他的表情沒有逃脫洛汗的眼睛,可阿蘇拉反而笑得更厲害了。
“啊,我知道,這是個冷笑話,所以我才希望你教我點新的。那麽,你來教堂大廳有什麽事嗎?”
話題一下子嚴肅起來了。
安度因說,“我隻是……我隻是想念聖光了。”
老阿蘇拉溫和地笑了,這次他的聲音溫柔而嚴肅,盡管仍然帶著歡樂。
“聖光永遠不會遠離你,孩子。它就在我們身邊,然而另一方麵,在一個特別的地方尋求他人的相伴能夠充實我們的靈魂。這兒隨時歡迎你,安度因。”
沒有稱呼他的頭銜,安度因知道他在聖光麵前是沒有頭銜可謂的,在洛汗麵前也是一樣。他記得父王回國之後不久曾經說過,要是沒有安度因,沒有信賴他的那些暴風城人民,瓦裏安或許會滿足於繼續當角鬥士,繼續在競技場裏戰鬥。那是一種簡單粗暴易於理解的生活,全然沒有王室生活那麽複雜。
他沿著弧形的階梯朝上麵的靜室走去,火盆的橘黃色光輝增強了那道柔和的藍光。安度因意識到他理解了父王的那種渴望,不是因為競技場的暴力和每天麵臨突然死亡的威脅:他父王或許渴望那種戰鬥,但他不會。不,安度因渴望的是那種難以企及的寧靜。能夠靜坐冥想的寧靜,能夠學習和幫助他人的寧靜。
一位女牧師與他擦身而過,她溫和地笑了笑,臉上沉著平靜。
安度因歎了口氣。那不是他的命運,他生為王子,而非牧師。毫無疑問,他命中注定將有更多的戰爭,更多的暴力,需要勾心鬥角玩弄權術。
但是現在,在這交流大廳當中。安度因——他現在沒有頭銜了——靜靜地坐著,心中所想的不是他的父王,或者薩爾,甚至吉安娜,而是一個任何人都能在任何城市受到熱情歡迎的大同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