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度因清楚地知道他不是“一位尊貴的客人。”實際上,他是一位人質,而且是茉艾拉手中最有價值的一位人質。
“殿下,如果你想離開這裏,我們有辦法帶你出去的。”聖騎士護衛小隊的隊長走了進來說道。
安度因震驚地看著他,“尊敬的聖騎士,你是想帶我殺出去?我不是懷疑你們的實力,而是……”
中年的人類隊長神秘地笑了笑,“我們離開光明平原的時候,阿斯通領主給了我們一塊爐石。”
“哦?爐石?”
安度因自然聽說過這種神奇的物品,那是能把人傳送到千裏之外的神奇魔法石。
“隻是,我們七個人,你有那麽多爐石嗎?”
“不用擔心,王子。我們不是傳送回光明平原,而是傳送到另一個比較近的地方,能量絕對是足夠的。”
茉艾拉和她的黑鐵矮人湧入鐵爐堡已經四天了,當安度因去和洛汗度過一小時之後回到住處,一個上麵寫著流暢手書的信封已經擺在了大廳的桌子上,他看到紅色的封蠟上蓋著鐵爐堡王室的璽印時咬緊了牙關。接著,安度因打開了信封。而德魯坎,那個被派到安度因身邊以“確保這位如此尊貴的客人得到精心照料”的“特別護衛”,正陰鬱地注視著他。
安度因按捺著想把信揉成一團扔掉的衝動,他禮貌地朝德魯坎笑了笑,“請告訴陛下我樂於出席。我相信她一定希望盡快聽到我的答複。”至少,他心裏想道,能讓這條看門狗離開一會。他等了片刻,直到德魯坎確定自己擺脫不了這樁差事。矮人滿麵怒容,跺著腳大步走開了。
安度因意識到他對德魯坎頗感新奇,這個矮人不愛吹擂,缺乏興趣,對什麽都漠不關心。
接下來安度因開始沐浴更衣。茉艾拉這麽要求他出席,以為自己是在拉動提線木偶一樣。然而她強調穿著正裝,這就給了安度因一個機會。他將戴上自己的王冠和其他王權標記,表明自己與她地位相若。安度因清楚地知道,這些細節所能傳遞何種力量。威爾幫著他穿戴禮服,精心微調王冠位置不下十二次,接著擺出了一麵鏡子。
安度因眨了眨眼睛。他總是討厭大人們說“上次見你之後又長高這麽多了”,然而現在他親眼看到了證據。近來他少有留意自己的鏡中形象,現在卻看到自己的眼中帶上了新的憂鬱,下巴上的表情也有些僵硬。他不再像是一個受到庇護的小孩,但他也不希望過去幾天的壓力如此明顯。
“一切都還好嗎,殿下?”威爾問道。
“是的,威爾。一切都好。”
老傭人靠上前來,“我確信你父王正在努力尋找解救你的方法。”他以極為輕柔的聲音說道。
安度因略一點頭,“好吧,”他歎了口氣,“晚餐時間到了。”
安度因被領著從王座旁走過,他發現一張小得令人驚訝的桌子旁隻擺了兩個座位。
他料想茉艾拉會選擇首座,於是他禮貌地站在自己的椅子旁等候她的光臨。
他等了又等。時間慢慢過去,而他意識到這也不過是眼下這場遊戲的一部分。他深深了解這一點,而這是她始料未及的。他知道自己年齡不大,也知道人們會因此而小看他,而他可能利用這一點。
而且,作為年輕人,他可以輕鬆地站上很久。
最後一扇門猛地打開了,一個穿著鐵爐堡製服的黑鐵矮人走上前來,從胸膛中猛呼了一口氣,以能讓數百人聽清的音量高聲宣布,
“起身,向鐵爐堡女王茉艾拉陛下致敬!”
安度因朝那矮人淡淡一笑,微微探開雙手表明他本來就站著。當茉艾拉走進大廳的時候,王子向她躬身致敬,仍然保持著對等身份之間適當的彎腰程度。當他站直身子露出禮貌的微笑時,他看到茉艾拉一貫帶著虛情假意的鐵石麵孔上閃過一絲惱怒。
“啊,安度因,你來的真準時。”茉艾拉匆匆走進房間的同時說道。一名侍者為她拉出座椅,她坐了下來,然後點頭示意安度因也同樣可以坐下。
“我相信守時是個重要的美德。”安度因說道。他並不需要提醒對方她讓他等了多久,他們雙方都清楚這一點。
“我相信,你和我的其他臣民們一定有過愉快而啟智的交流吧。”她一麵說著,一麵允許侍者在她的膝上鋪好餐巾。
其他臣民們?她是在暗指安度因也是——不,她沒有,但她想要讓他這樣認為。安度因愉快地笑了,朝著為他倒上一杯清水的侍者點頭致謝,另一位侍者則為茉艾拉倒上血紅的葡萄酒。顯然啤酒並不是這位女王最喜愛的飲品之一。
“當然,你的意思是指黑鐵矮人,而不光是鐵爐堡矮人吧。”他愉快地說,“我和德魯坎交流不多,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
茉艾拉抬起一支纖細的小手掩嘴輕笑。
“噢,親愛的,是的,確確實實是這樣。你知道,他們中大多數都不健談。這也是我如此高興有你在身邊的原因之一,我的朋友。”
安度因禮貌地笑了笑,把他的湯勺伸進湯裏。
“我非常期待與你長談,接下來幾周甚至幾月,我們有的是機會。”
他差點被湯嗆住,好不容易將它咽了下去。
“我相信那一定會是美妙的談話,”至少這句話不是說謊,“但在那之前,我想我父王需要讓我回去。恐怕我們得趁現在多多交流了。”
茉艾拉眼睛深處一閃,然後她冷淡地笑了起來。
“噢,我敢說你的父王會成全我的。給我講講他的事吧,我聽說他經曆過好一段艱苦的曆程。”
安度因非常確信茉艾拉其實無所不知,在他看來她不像是那種想知道什麽會等上這麽久才問的人。盡管如此,在享用前湯和沙拉的時候,他把父王大致的冒險事跡告訴了她。
“那對你來說一定很難過,安度因。”
他並不認為她真的在乎,但一個念頭突然萌生,他決定照著試試看。
“是的,”他老老實實地說,“可讓我更難過的是,他不讚同我所希望的生活方向。從那些流言來看,我想你應該也能理解。”
他第一次看到她帶著一種毫無防備的表情看著他,她的湯勺停在半空中,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她看上去——脆弱、慌張、急於恢複過來。
“啥,你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她帶著虛假的笑容說道。
“我聽說麥格尼並不是世上最好的父親,盡管他自己可能希望做到——就和我父王一樣。”安度因說,“他總對你不是他想要的男孩難以釋懷。”
她的眼睛變得堅決起來,裏麵卻帶著奇怪的閃光,似乎蘊藏著淚水。當她開口的時候,就像是一座水壩在安度因的言語下潰塌。
“我父親確實對我生為女孩這個缺點深表失望,好像我隻是因為投錯了胎就辜負了他一樣。老是被人反複提醒這一點,讓我根本就不想在這待下去。他覺得我愛上一個黑鐵矮人的唯一可能就是我丈夫把我魅惑了。唔,確實如此,安度因。他魅惑了我,用的方式是尊重,是在我說話的時候有人傾聽,是相信我即使身為女性也能好好地治理國家。當我父親排擠我的時候,黑鐵矮人們卻歡迎了我。”
她冷笑起來,“這就是達格蘭和黑鐵矮人對我使用的唯一法術。我父親認為他們為人可鄙,隻懂得戰鬥和殺戮。呐,他們是矮人,就是其他氏族的矮人一樣——都是土靈的後裔。而這就是我打算做的,提醒別的矮人讓他們明白這一點。”
“你是合法的繼承人,”安度因表示同意道,“從你誕生的那天開始,麥格尼就本該認識到這一點,並把你當做王儲來培養。我很遺憾你隻在黑鐵矮人中感受到歡迎,而你說的對——他們也同樣是矮人。但你強迫鐵爐堡居民想你所想,這並不能增進和諧。”
“我說他們能有啥他們才會有啥!”茉艾拉用尖厲刺耳的聲音喝道,“而我叫他們幹嘛他們就得幹嘛!我有法律賦予我的權利,而達格蘭——麥格尼夢寐以求的男孩——將在我死後繼承大統。他的父親和我……”
她停了下了,毫不掩飾的憤怒突然換成了虛假的歡顏。
“你知道嗎,”她說,“這可真是我第一次產生這個想法。”
她又回到了從前的樣子,這讓安度因感到沮喪。他問道,“那是什麽想法?”
“哦,其實我是一位女皇,而不僅僅是女王而已。”
安度因感到一陣寒意沿著脊背流過。
“天啊!這讓事情完全改變了!我統治著兩個民族。而我的小寶貝成年之後也會一樣。這是一個大好時機,能夠重建橋梁,帶來和平。你難道不同意嗎?”
“和平總是一個高尚的目標。”安度因說道,內心卻慢慢沉了下去。他一時間打動了她,使得她吐露真言。但現在時機已經過去了。
“確實。哎呀,哎呀。有時候我真覺得自己還是個傻傻的小姑娘。”
不,你不是,而我也同樣不是。
“我也有同感。有時候我覺得自己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小男孩而已。”他說。
茉艾拉再次笑了起來,“啊,你的幽默真讓我高興,安度因。我相信你父王一定會想念你的,可我非常非常確信我現在還無法忍受與你分別。”
他朝她笑了笑,真心希望這個虛偽的微笑看起來不那麽虛偽。
幾個小時後,安度因終於能獨自待在自己的房間裏,他關上門緊緊地靠在上麵。
她精於算計,長於控製,一心想要把一個帝國留給她的兒子。和平確實可貴,但自由也是一樣。
他必須離開這裏,必須讓人們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
吉安娜盯著他,“安度因,你在這幹什麽?”
暴風城王子卻沒空和她搭話。
他隻是目瞪口呆地凝視著站在他麵前的那個體型巨大滿麵怒容,身上披掛著鎧甲和羽飾的牛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