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雷霆崖非常熱鬧,因為部落幾大種族全部到齊:作為主人的牛頭人,綠皮、褐皮獸人、巨魔、被遺忘者,還有一些和牛頭人熟悉的地精,阿蘇拉,狗頭人,雙頭魔,甚至還有幾個人類。
沃金族長身材高瘦,即使像很多巨魔一樣彎著腰,即使是在高大的牛頭人麵前,他應該顯得非常高大。與他的身材成反比是他的眼睛,非常小非常小。人類的世界有句話:小眼精明。這時沃金的小眼睛正四處亂轉,精光閃動,似乎是在尋找什麽。
“哼!沃金那家夥以為到處散播流言,自己就真能飛上天了嗎?就算今天薩爾回來了,我也不怕他的口水!”加爾魯什盯著巨魔說道。加爾魯什在雷霆崖並不好過,他的身邊除了幾個衛兵外,其他人都離他遠遠的。
沃金的眼睛停留在某個方向有一秒左右的時間,然後他開始搖擺著巨魔之步向那個方向走去。
“科學技術是生產力,而環境因素在其中……”
木屋外站著牛頭人,不過他們看到沃金過來並沒有阻截。巨魔掀開門布,然後就看到一個人類似乎正和幾個地精談生意。
大族長凱恩·血蹄的遺體被細心包裹在精美的殮布當中,上麵紡繪著屬於大地之母的色澤——黃色,褐色與綠色。按照牛頭人們的傳統,將為逝者舉行一道火化儀式。遺體被安置在柴堆頂上,下麵點起熊熊烈火。骨灰歸於大地,青煙升入天空。這樣尊貴的逝者方能同時得到大地之母和天空之父的接納,而安舍和姆沙將會見證他們的故去。
薩爾一如既往地穿著奧格瑞姆·毀滅之錘遺留給他的鎧甲,盡管它多少有些笨重。薩爾慢慢爬到高處,以便能與凱恩的遺體相平而視,此刻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
薩爾是與阿格拉一起匆忙趕回了神佑大陸的。在與貝恩簡短會麵之後,薩爾便提出要與凱恩獨處片刻,他的要求得到了準許。接下來會有長時間的會談,謀劃和籌備。但此刻薩爾隻是久久地坐在老友身邊,任由太陽在莫高雷的藍色天空中慢慢偏斜。
終於,薩爾深深吸了口氣,輕聲說道:“凱恩,我的老朋友……你還在這嗎?”牛頭人和獸人都相信摯愛之人死後,他們的靈魂有時會和生前所愛之人交談。予以警告、建議,或者僅僅是祝福。
對薩爾來說哪種都好。
但他的話隨著芬芳的輕風而去,沒有得到任何回音。
薩爾低下了頭。
“我真成了孤家寡人,而你真的離我而去了,老朋友。”他說,“於是我再也沒法征求你的意見,或是請求你的諒解,而我原本能夠那麽做的。”
回答他的隻有輕風的歎息。
“我倆那日憤憤而別,原本是從未吵嘴的兩人,原本是相濡已久本該知道不應如此分別的兩人。我為自己的無能而挫敗,卻轉而遷怒於你。我以前從未做過這樣的事,現在卻品其苦果。如今你被奸人所害殞身於此,我再不能與你四目相對,告訴你我因此情此景而心碎。”
他的聲音也隨之變調,盡管除了鳥獸之外四旁別無他人,薩爾還是停頓了片刻讓自己恢複冷靜。此刻,他覺得身上的鎧甲沉重而炙熱。
“你的兒子……凱恩,我要對你說啊,你一定會為貝恩感到分外驕傲,盡管我知道你一直對他引以為豪。他無愧是你的兒子,能夠繼續譜寫你所為之奮鬥的傳奇。他沒有被痛苦衝昏頭腦。他舍棄了自己熾烈的欲望,為的是你的族人能夠得享安寧。牛頭人再度迎來了和平,而我知道這時你最大的夙願。盡管經曆過恐怖的深淵,就像那個黑暗可怕的夜晚——就算那時,你的族人,以及部落的精神也未嚐泯滅。
“恐怖圖騰現在已經成為公開為敵,他們不再是你所關心的欺騙者,在騙取你信任的同時還冷酷地謀策襲擊。牛頭人不會再被他們攻其不備了——永遠不會。至於加爾魯什……我真心相信他並不知道瑪加薩的背叛。他缺點不少,但絕不是陰險狡詐的殺手。他會希望贏得光明正大,並把這當做榮耀來沉醉其中。他……”
他的聲音漸漸低去,他的摯友被謀害了,接踵而來的是一場大屠殺,這一切讓他心中紛亂欲狂。他很高興牛頭人能夠在貝恩的英明領導下重獲和平,但除此之外……
“凱恩,”他緩緩說道,“我創建了這個部落。我激勵他們,為他們指引目標和方向。但是……現在這份責任,這個目標似乎……不再為我所有。當我的注意力放在別處的時候,又怎麽能領導好他們呢?”
他的直覺一度如此準確,現在卻大不如過去敏銳。他把臉埋在雙手當中,這個動作使得黑色的板甲吱嘎作響。他感到——失落,痛苦。他再度看到自己站在幻象試煉的迷霧前,被恐懼和無助深深攫住,渾身鎧甲碎裂脫落。他震驚地意識到,要是再這麽心不在焉地領導下去,把思想、用心和關注都放在別處的話,最終將會使得部落走向內戰。不管他對加爾魯什在自己離開時的作為如何反對,正是他自己指派小地獄咆哮擔任代理大酋長,他該負的責任和加爾魯什齊量相當。而且,以最終所能證實的來看,那孩子所做錯的不過是接受挑戰並且抬高了後果而已,他不能讓部落看到自己和加爾魯什為之爭鬥。
“我以前從未告訴過你,現在後悔莫及。你知道嗎?”他繼續輕聲說道,“在我心中,你一向是部落的靈魂啊,凱恩!你,還有牛頭人一族。當部落中的許多人渴求走上戰爭和黑暗之道的時候,你聆聽大地之母的睿智,規勸我們另謀他路另作他想。你提醒我們要懂得寬恕和憐憫。你是我們的心靈,我們真正的精神支柱。”
當他笨拙地組織著詞匯之時,薩爾明白現在是相信自己內心指引的時候了。它引領著自己遠離奧格瑞瑪,遠離部落,走向一位凶惡而熱情的年輕薩滿阿格拉,以及她所代表的獸人榮耀之道。
而它引領著他走向世界的中心。
他痛苦地合上雙眼。他並不希望自己做出了正確的選擇,這太過艱難,這會激起滔天巨浪,對太多的人造成傷害。他有許多留下的理由,聽起來個個都明智而合理,個個都至關重要。離去的理由卻隻有一個,並且神奇莫測模糊不清。但這是正確的選擇。這是唯一的選擇。一陣輕風吹過,溫柔地牽動他的頭發,卻深深地觸動了他的靈魂。他感覺皮膚一陣刺痛,意識到自己已經做出了選擇。
他已經看到了,非常清晰地看到了該做些什麽。如果繼續大酋長之路,他會失敗。隻有一個辦法能讓他拯救部落——以及他的世界。
他知道該怎麽做。
薩爾慢慢站起身來。落日——牛頭人稱為安舍——將它的光輝灑在黑色的板甲之上,然後,慢慢地,薩爾開始脫下這套鎧甲。他先是解開肩甲任其滑落,它們落在柔軟蒼翠的草地上發出悅耳的聲音,接下來他開始解開胸甲。當毀滅之錘被殺死的時候,那懦夫的一擊——來自身後的長矛刺穿了背甲,並在胸甲的內側留下了凹痕。薩爾曾令人修繕過這處損傷,以便能夠繼續穿戴。
一件接著一件,他脫下奧格瑞姆·毀滅之錘的戰甲,部落大酋長的戰甲,滿懷敬意地將它們堆在一起。薩爾從背包裏拿出一件簡樸的棕色長袍,從頭上套了進去,又將一串念珠掛在脖子上。他又想起了阿格拉的話:我們在入門儀式上不穿鎧甲。
入門儀式是一次新生,而不是一場戰鬥。我們就像蛇蛻皮一樣,告別過去的自己。我們需要放下負擔,拋開過去狹隘的思想和觀念。我們需要讓自己簡單而清淨,作好與元素們溝通的準備,讓它們將智慧寫入我們的靈魂。
他脫下靴子站起身來,赤裸的綠色大腳踩在沃土之上。他展開雙臂,仰起頭顱,閉上藍色的雙眼迎接黃昏的到來。不是作為身著正裝的大酋長。那不是他的身份,不再是了,元素們已經向他昭示。但他經過一段時間之後方才踐行——他選擇放棄鎧甲和大酋長的頭銜,而不是讓它們被強行奪走。選擇擺著麵前——而他冷靜自主地做出了決定。
薩爾是一位薩滿,他的職責不再僅限於部落,也同神佑大陸本身連在一起。元素們呼喚他的援助,要他拯救它們逃避正在逼近的可怕災難。或者,如果他沒能及時阻止的話,還要繼續治愈它們。溫暖和藹的清風略為加強了少許,讚許似的輕拂著他。
薩爾低下頭睜開雙眼,最後一次注目於老友的遺體。西沉的安舍為雷霆崖勾勒出一道清晰的輪廓,將最後的餘暉落在遺體之上。凱恩寬闊的胸膛上陳列著他生前穿戴的各種飾物——羽毛,串珠和骨頭,以及別的東西。那是幾段斷裂的木頭,上麵有著血跡和刻痕。
薩爾意識到在他眼前就是著名的血蹄符文矛,當加爾魯什造成致命一擊的時候,這柄武器也被血吼所擊破。
意識到這點讓他心中湧起一陣新鮮而痛苦的失落感,薩爾明白在此之前他所感受到的痛苦相比之下不過是蒼白的幻影而已。而他失去了老友的親切,睿智和幽默,必將為之終生抱憾。
薩爾一下子衝動起來,動作優雅地跳上柴堆。搭建柴堆的木料在他的重量下晃了晃,但還是穩了下來。薩爾伸出一隻手放在凱恩的眉頭,然後輕柔而恭敬地拿起斷掉的符文矛最小的一塊。他把它拿在手中轉了轉,不由打了個哆嗦。
他拿的這段碎片上刻著一個符文:治療。他會留著這段碎片,以時刻銘記凱恩,時刻與他心靈相通。
薩爾輕輕跳下地來,慢步朝著落日走去。
他再也沒有回頭。
太陽落山之後晚風略略有些徹骨,薩爾心中尋思著。他還有很多事需要和貝恩商量,還有更多計劃需要擬定。然而在此之前,薩爾渴望與阿格拉一起在這塊和平的土地上靜坐片刻。她從未來過這裏,卻和他一樣對這地方的溫煦安寧有所感應。